【首页】 中国民俗学会最新公告: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2024)预备通知   ·媒体报道|中国民俗学会成立四十周年纪念大会暨2023年年会   ·中国民俗学会成立四十周年纪念大会暨2023年年会召开  
   学术史反思
   理论与方法
   学科问题
   田野研究
   民族志/民俗志
   历史民俗学
   家乡民俗学
   民间信仰
萨满文化研究
   口头传统
   传统节日与法定节假日
春节专题
清明节专题
端午节专题
中秋节专题
   二十四节气
   跨学科话题
人文学术
一带一路
口述史
生活世界与日常生活
濒危语言:受威胁的思想
列维-施特劳斯:遥远的目光
多样性,文化的同义词
历史记忆
乡关何处
跨境民族研究

学科问题

首页民俗学专题学科问题

[岩本通弥]“作为日常学的民俗学”思考
——以东亚的“共同协作”为视角
  作者:[日]岩本通弥(Iwamoto Michiya)   译者:赵杨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22-05-13 | 点击数:11713
 

三、Folklore、Volkskunde及民俗学

  (一)世界民俗学中的两股潮流

  前文详述了德国民俗学“日常”研究的发展经过,提及了尽管是集体文化、却是一种阶层文化的“劳动者文化”这一德国民俗学研究的新领域,私以为已将大致的学术潮流及其应用范围记述完毕。由于ICH及英语的世界语化(英语的一元霸权),今后很有可能出现美国式民俗学一家独大的情形,所以笔者想要揭示与美国式民俗学不同的民俗学的存在方式。

  经过长期的彷徨和确认工作,笔者认为世界上存在两种不同倾向的民俗学,即起源于Folklore的英美系民俗学和起源于Volkskunde的德语圈民俗学。尽管两者在根源上有相通之处,但是外在形式及内容却大相径庭。前者的研究对象与学科名称一致,通过定义folklore这一对象,民俗学(Folklore)也得以明确。与此相对,后者的研究对象与学科名称并不一致。所谓Volkskunde,归根到底指的是与民众或者国民、民族相关的学问之意(Kunde vom Volk),并不指代对象。

  英美系的民俗学将以口头传承(Oral tradition)为中心、通过身体技法及表演等而被共享(传递)的表现、知识、实践设定为对象。除了讲述(Narrative)、音乐(Music)、语言艺术(Verbal art)、信仰与宗教(folk religion,ritual,and mythology)等类别之外,英美民俗学为了对20世纪60年代向口头传承倾斜的folklore做出补充,从北欧的民俗学中导入了folklife概念,开始将物质文化(Material culture)也作为研究对象,外延通过对象得到拓展。威廉·汤姆斯(William J.Thoms)于1846年的创造的Folk-Lore一词,被视为the Lore of the People,礼仪(manners)、习俗(customs)、仪式(observances)、迷信(superstitions)、民谣(ballads)、谚语(proverbs)之类的具象,都可以溯源至Lore这一指代对象的统称之下。阿兰·邓迪斯(Alan Dundes)将前半部分的Folk一词的定义,灵活地扩展为“至少共有一种共同要素的任何一个群体”,之后folklore就成了不仅与历史和记忆、也与活着的传统(living traditions)及创造性的表现(creative expression)有关的一个清新的概念,但是英美民俗学对于界定研究对象的执着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另一方面,最早见于1782年的Volkskunde一词,起初指的是为了统治而将民众的各类行业加以记录的所谓民政资料。后来随着赫尔德及格林兄弟的登场,民谣及童话等客体被集中研究,Volkskunde逐渐被等同视为后来的民俗学,但一以贯之的是,它是有关Volk(民众)的Kunde(学问)。在法尔肯斯坦会议上,这一倾向被加强,德国民俗学彻底排除了“民俗”之类的对象,通过“方法”重新定义学问。德国民俗学关注的不是对象而是主体(人),或通过客体(对象)的分析而显现出来的民众的存在方式、生活方式。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格恩特(Helge Gerndt)所写的现代德国民俗学的入门书中的定义一瞥究竟。

  民俗学是研究广泛的居民集团日常生活的学问。其关注的是过去及现在的文化的表达。民俗学所探究的,是多数人视为理所当然存在的事象为何会被视为理所当然。亦即探究和我们共有生活空间、体验空间的人从古至今是如何形塑自身的存在这一问题。

  民俗学的目标是阐明诸多“普通的人们”的理所当然,既包括客体的理所当然性,也包括对于主体而言的理所当然性。关于理所当然性的讨论将在后文展开,此处只要明白它不由对象决定这一点即可。

  (二)东亚“民俗学”的诸相

  早在90年前,就有先贤看出了英国的Folklore与德国的Volkskunde之间的本质性区别,指出将德国的Volkskunde一词译为“民俗学”并不恰当,并为此进行了斗争。他就是中国民俗学者江绍原。江绍原将Volkskunde译为“民学”,这一译法解开了笔者长年的疑惑。

  江氏于1932年在上海出版了一本编译的书籍,是时任英国民俗学会(The Folklore Society)会长Arther R.Wright于1928年公开刊行的English Folklore一书的翻译,题为《现代英吉利谣俗及谣俗学》。所谓“谣俗学”,指的是以口承文艺(Oral literature)为中心发展起来的英国的Folklore,江氏的译著根据Folklore的实质内容,选择了更为接近实体的“谣俗学”的译法,而没有使用也许是源于日语的“民俗学”一词。同时,他对学科名称及其研究对象做了明确区分,分别译为谣俗学和谣俗。尽管这是本译著,但是他在书中附上了8篇补论,陈述了自己的“民学”论。其拓展到中国的“民”的阶层的部分是否妥当,笔者无法加以判断,但是将Volkskunde译为“民学”,是极为正确的。

  接下来本文将以英德民俗学的区别以及江绍原的先驱性见解为前提,探讨协作研究东亚的“民俗学”及“日常”的意义。第一个理由是,在我们东亚,都是用相同的表意文字、即汉字“民俗学”来表述这门学科名称并展开讨论的。此外,“日常”也同样是用汉字词汇来加以表述和理解的。然而,相同的文字是否指代相同的内容,这一点并不确定。有必要指出的是,选取“民俗”这一表意文字有可能会束缚思考的自由,因为这个词原本有可能是江氏提出的“谣俗学”,也有可能是“土俗学”“民情学”“民传学”“民人学”等(第二、第三点理由将在下文中叙述)。

  当笔者在韩国召开的研讨会上提出这样一个根源性的疑问后,在场的岳永逸后来告诉了我Folklore在中国的接受史。据他所说,“Folk-lore”一词在中国最早见于1872年香港发行的英文报纸The China Review(《中国评论》)的第1卷第2期,在该期中戴尼斯(N.B.Dennys)刊发了征集“Chinese Folk-lore”的启事。此外,在1886年的《中国评论》杂志第14卷第6期和第15卷第1期,骆任廷(J.H.S.Lockhart)发布了类似的征集启事,而且在第二次刊载时附加了简要的中文说明,说明中“the Science of Folk-lore”一词被译为“民风学”,这是最早的译词。另一方面,据笔者所见,日本的使用最早见于1886年刊行的尺振八编写的《明治英日辞典》(六合馆出版)的目录里,Folk-lore一词被收录其中,与之对应的译词是“俗传、野乘”。

  与此相对,使用“民俗学”这一汉字词汇,在日本始于1890年刊载在《东京人类学杂志》第50号上的坪井正五郎的《伦敦通讯》。参考岳氏论文的提示,也许这就是“民俗学”一词在东亚的登场。不过,问题在于这个“民俗学”并非Folklore的译词,坪井起初是将其作为Ethnograpie的译词来使用的。更进一步的问题是,实际上柳田国男在1926年至1932年间也是将汉字词汇“民俗学”作为Ethnology的译词来使用的。这不仅仅是一个停留在语言层面的问题。

  学生时代创立了东京人类学会、成为日本最初的人类学者的坪井,在其担任帝国大学助手时,去伦敦留学了3年。他在通讯中写道,在当地受到的感触让他觉得一直以来将“人种志”以及“土俗学”等作为Ethnographie的译词并不恰当,今后决定使用“民俗学”一词。他在大英博物馆介绍The Folklore Society的出品时,使用的是“口碑俗传学会”这一译词,这足以说明他用“民俗学”作为Ethnographie而非Folklore的译词,绝不是印刷错误。之前提到的柳田在1926年至1932年间所写的“民俗学”,也显然是Ethnology,而不是Folklore。此外,柳田偶尔用folklore对应源于法语traditions populaires一词的“民间传承”,他希冀的学问是National Ethnology或者“乡土研究”,而不是Folklore。

  那么,为何坪井及柳田要将今日在东亚被确定翻译为“民族学”的Ethnology译为“民俗学”呢?这是由于既存的汉语词汇“民俗”中含有民众(全体)、民众的生活状况这一语义,而且Ethno-这一词缀如Ethnomethodology所示,含有“人们的”这一意义。如前文所述,Volkskunde的古老含义中包括“民政目的”之意,同样的,日本自古以来也有“观察民俗”“民俗凋落”之类的表述,表示的是“民众(全体)”。坪井及柳田就是将这样一个处于“民众”文脉中的既有词汇“民俗”,与“学”结合了起来。可以说,截至20世纪30年代中期,柳田意在使之体系化的,不是针对某个folklore的解说之学,而是“民学”+民众史。

  顺便提及一下,就笔者管窥所见,Folklore一词在日本被等同于民俗学,最早见于1902年刊行的神田乃武等人编纂的《新译英日辞典》(三省堂)。江绍原及柳田的论述是在20世纪30年代前半期,因此“Folklore=民俗学”在东亚的确定,应该是在那之后。假如“民情学”或“民人学”的说法被采纳了的话,那么现在这门学问的存在方式会大不相同。笔者认为,“民俗”学的说法,将东亚的这门学问变为了文化遗产学,让研究思维也变得僵化了。关于这一点将另文撰述。

  (三)东亚民俗学“共同协作”的意义

  接下来继续陈述东亚民俗学应当“共同协作”的第二个理由——类似中的差异。尽管都共有民俗学这一根基且明显受到邻国的互相影响,但是在外部表现及实际内容上都存在着微妙的不同。全球化时代民俗学的国际化不可避免,大家都迫切需要深入思考自身的接受基础。在明确自身基础之后,对照参看邻国的微妙不同之处才会有效。正因为相似,所以将视野立足自身,然后再扩展至四周,这样才能进展顺利并发现自身的缺陷。这是为了发现彼此的个性、确保多样性的比较研究。正因为一方面存在很多共通的课题,一方面又存在不同之处,所以“共同协作”才有干头。

  东亚民俗学“共同协作”的第三个理由是对国际化方式的疑义。东亚的民俗学,在各国应当都有超过100年的历史。然而,比如Alan Dundes所编的International Folkloristics:Classic Contributions by the Founders of Folklore(1999),以及Regina F.Bendix和Galit Hasan-Rokem所编的A Companion to Folklore(2012)中,即便在Location的部分有所言及,但在主要理论及潮流中,都完全没有列举东亚先贤们的名字。如今已并非单方面接受英美德等国民俗学的时代,如何培养将东亚100年的研究积累向世界“传达”的能力、应传达些什么、如何传达?……这样一些从根本出发的共同奋斗以及深入讨论开始变得必要。

  写到此处,幡然醒悟,包括笔者自身在内的东亚民俗学者,比起对欧美民俗学的了解,对于邻国的民俗学其实知之甚少。作为将德国“日常”研究和邻国民俗学统合起来一并吸收的手段,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刊行一本同时登载日中韩三国语言论文的学术期刊。笔者所考虑的,是磨合彼此间的差异,锻炼自身的学问,以东亚为舞台中心来构建一个平台。平台的真正确立,预计需要一个延续到下一代学人的长期过程。而作为自省之学的民俗学告诉我们,微妙的不同之处正是其潜能所在之处。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上一条: ·[岛村恭则]柳田之外:日本民俗学的多样化形态与一贯性视角
下一条: ·[菅丰]民俗学的悲剧:学院派民俗学的世界史纵览
   相关链接
·[赵帅鹏]跨媒介叙事:非物质文化遗产“影视化”的角色形塑及生活转向·[田逸凡]现代民俗问题格意识在中国的发生和应用性探讨
·[陶子煜]当局者观·[苏长鸿]民俗仪式理论对当代学校教育研究的启示
·[刘璐瑶]风险社会语境下当代日常生活仪式的变与不变·[郭宁]日常图景与心灵世界:动物精怪传说中的地方意义
·[安可然]日常生活视角下的手艺传承·[徐赣丽]如何回到生活:手工艺产业化之路
·[陆薇薇]日本民俗学研究的新动向·[李向振]日常时间:当代民俗学转向生活实践研究的重要维度
·李向振:《活法儿:京北城郊村的生计策略与日常生活》·[沈燕]民俗学之都市养老研究的路径
·[沈燕]民俗学之都市养老研究的路径·[李牧]民俗与日常生活的救赎
·[陆薇薇]日本民俗学的vernacular研究·[周星]关注世事变迁、追问“生活革命”的民俗学
·[韩若冰 黄潇婷]“日常生活”视角下黄河文化与文旅融合创新发展·[孟令法]越界—虚构化行为:仪式生活与图像叙事的非常态表达
·[罗瑛]景颇族日月神话的仪式与日常生活实践·[李涵]乡土社会秩序与日常交往礼俗的互动机制

公告栏
在线投稿
民俗学论坛
民俗学博客
入会申请
RSS订阅

民俗学论坛民俗学博客
注册 帮助 咨询 登录

学会机构合作网站友情链接版权与免责申明网上民俗学会员中心学会会员学会理事会费缴纳2023年会专区本网导航旧版回顾
主办:中国民俗学会  China Folklore Society (CFS) Copyright © 2003-2022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地址:北京朝阳门外大街141号 邮编:100020
联系方式: 学会秘书处 办公时间:每周一或周二上午10:30—下午4:30   投稿邮箱   会员部   入会申请
京ICP备14046869号-1       技术支持:中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