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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朵]桑克访谈:发现风俗与灵魂的痕迹
  作者:木朵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07-03-27 | 点击数:8476
 

  ④木朵:听闻一观点:现存世之六十岁以上的诗人往往不够“当代”,新诗历程虽有,“传统”之议未定,归因于每每六十岁之上的前辈才力衰退、风骨不存——既不善于提携、褒奖新人,又自身难保,被市场经济熏得方寸大乱,别说圈外,即便在“业内”也不能达成真切的显赫声名。好似一件彩衣,每次都织成了一半,就停住了手脚,坏了机杼。你认为长于你二十岁以上的健在诗人中,堪称这一说法之例外的是谁?你与这些诗人之间愿意保持怎样的关系?或许,现实是“灵迹成蔓草”,留给你的只是“苔径试窥践”?甚至有这样的观点:新诗的重新抖擞如有“明星诗人”引路,就更便于达成,就好比无数的现实情况都在他们身上凝聚,产出醒目的标准。关于一首佳作,它可以符合或制定怎样的标准?

  桑克:同行之中无论长幼存殁,我都愿意保持一种精神联系,这合乎古训“君子之交淡如水”,也合乎现代生活的基本规则。我愿意向所有同行的奇妙之处学习,这是因为我仍旧坚信这一古老的真理:三人行必有我师。至于他们自身存在的问题也正和我自身存在的问题一样,已经成为我刻骨铭心的教训,这对持续性的进步形成有力的支撑。对老同行,我一向认为不必急于否定,这和不急于肯定一样,都需要认真地研究与思考。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诗歌使命,我这一代人也是如此。超越时代的事情并不容易达成,你的年龄愈增,你愈是觉出宿命的力量。一些人之所以把否定老同行当作成长的必要前提,与不破不立的思维定式有关,与内在的弑父情结有关,我以为这是需要认真检讨的。对新同行,压制是可耻的,但磨砺是必须的,但压制与磨砺之间较难区分,关键还在于效果与人心。就我而言,对新同行,更多的是鼓励,鼓励他们身上所显现出的哪怕是微弱的闪光之处。但这一鼓励也是有度的,不能过分,否则就失于溺爱。无论老新同行,正常的批评都是可行的,但一定要有所根据,不能先有结论后有推理,更不能情绪用事,而对诗人来说,不动感情的批评是过于艰难的。怎么从一个诗人变成一个有效的批评者,这就需要理性的力量。因为完美的诗是不缺少理性的。同样,我也这么说,完美的诗也是不缺少感性甚至是神秘气息的。直觉有时是精确的,但它同时也能欺骗自身。历史给我留下许多可以继承的遗产,现实给我留下许多典范与教训,我想我还没有走到荒原的边缘,还有一些前驱者为我披荆斩棘,还有一些同行者在不远处馈我孤独长夜之中难得的安慰。而标准呢?此时此刻,我更愿意谈谈更大的标准,这个标准我没有达到,但我正在努力。这就意味着我是未完成时的。我不仅用这个激励自己把诗进行下去,也激励自己勇敢地活下去。因为绝望,所以不死。

  ⑤木朵:哈罗德·布鲁姆予人标准的“文学标准”收集者印象,他在《西方正典》中有一设问,关于文学在当代社会不堪一击的原由。他认为这是一种“共同的错觉”在作怪:“即人们误以为,想像性文学(我们常如此称呼它)与其他艺术相比较,只要较少的知识和技能就能被生产和被理解。”这种错觉也在东方普及,甚至前不久,不少人认为只要敲击回车键分行,就可以变废为宝地得到“现代诗”,乃至于编写一个做诗软件,“诗”无须漫长的孕育便能呱呱落地。也有人突然拥有灵敏的鼻子,嗅到了“当代文学”形如腐尸的恶臭。如何重拾文学的儆戒?

  桑克:布鲁姆还是比较客气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错觉,而是无知造成的。无知者无畏,这是必然的。不仅诗歌如此,其他艺术如此,而且整个人文科学都给某些妄人以这样良好的感觉,即这些技能和知识都是人人一望便知,或者生而知之的。有没有一望便知或生而知之的?有,某些生活常识。而诗歌不在其列。即使天才也需接受教育,哪怕是孤苦的自我教育。何况天才往往是历史性的,他只有成为历史,才有被认知的可能,这就是天才的宿命。但在中国似乎恰恰相反。这让我想起牛二,那位北宋时期的城市英雄,他可歌可泣的事迹和替身至今未绝。一个具有初级知识和技能的人,写出一首看起来还不错的诗,是完全可能的,但要知道这仅仅是一种偶然,如果把这种偶然当作必然,那么即将走向虚妄之路,就如画画一样,个别的涂鸦也可以登堂入室,但大多数的涂鸦仅仅是涂鸦,具有文化价值而没有艺术价值。即使从学理上讲,以天才行迹描摹普遍性也是不合适的。所以,我希望,谈诗的时候尽量不谈某些特殊的例外,它对普通的或大多数的从业者没什么启发性,害处倒是一大堆。

  诗与散文最大的形式区别就是分行,这没错。但只满足于这一个条件就能成为现代诗吗?肯定不能,至于能否成为优秀之作则更是无从谈起。分行是一眼就能识别的形式,能认识到这个还是不错的,但是有一种关键的认识需要强调:分行其实是一种极其精密的技术。在什么位置分行?怎么形成每行的节奏?是否需要跨行?分行之后上下行之间究竟维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些都是必须考虑的,而且检验分行是否有效或精妙还要赖于之后的阅读效果。即使做到这一步,满足了分行的要求,那么也是相当初级的。因为诗歌的其他技术要求也是蛮多的(在优秀的作品之中之所以看不到某些技术,并不是它们不存在,而是隐形了,因为技术是训练时的必要功课,这就像唱戏的要吊嗓子,跳舞的要压腿,那些说写诗不需要技术的人,要么是哄你玩,要么就是不想教你真东西),它的门槛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低,实际上非常之高,传说它是文字艺术金字塔的尖儿,我以为是比较老实的描述。这些本来仅仅是常识的,但现在或许因为文化素质提高较快之故,有升格为难以辨识的真理之虞。

  做诗软件,我倒不反对,但现在缺乏具有说服力的作品,还远不能与达达派的自动写作相提并论,所以我希望研究做诗软件的人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打败歌德或莎士比亚,就跟深蓝似的。让人工智能最后战胜人类的想像力,让人类自身的存在变得没有必要。这不仅酿成文化革命,而且还会促进社会革命。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不用活着,想想就觉得挺美的。至于当代文学的价值怎么评估,历来是文学研究之中的难点和重点。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当代文学是动态的,是活的,是没有终结的。正因如此,它才具有挑战性,它才需要更高更强的才能。某些人仅仅以为研究古典文献需要真本事,其实研究当代文学更需要。比如搜集材料的能力,对研究古典文献和当代文学来说都是一种需要精心培养的基本能力。古典文献死材料较多,看起来比较容易掌握,其实这道初级门槛已把某些所谓学人隔在门外。而当代文学活材料那么多,谁掌握得越多谁就越有发言权,何况这还仅仅是第一步呢?统计与分析比这个要难多了。所以真正做当代文学研究的学人那么少,其中批评有效的更少,遑论建设性和前瞻性呢。为什么?因为它太难了,需要的能力太多了。怎么投机取巧呢?轻率地否定与肯定,妄下惊人结论而不论证,就成了张口可干之事。所以呢,对这些实在不值得伤脑筋。所以我想说,重拾文学的儆戒也好,重提诗歌的门槛也好,都与现代性有关。现代性强调的就是一种基本秩序,这种秩序并不限制创造力,相反它将促使创造力获得最大限度的喷涌。对我来说,只有拼命工作而已,而且必须是高标准严要求的。

  ⑥木朵:转而,我想提及“即兴赋诗”这个话题,宋人陈与义《春日》有言“忽有好句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唐庚《醉眠》亦说“梦中频得句,拈笔又忘筌”,对于不少诗人来说,即兴赋诗已是不可多得的本事,往往诗人会把触景生情之际的灵感存放脑海,巧妙地推延,尔后在实际书写(不全是凭记忆)中,也许再有一种当前环境所传达的灵感——两种灵感(亦可说两个时刻)交织在一起,在句法的作用下,诗得以浮现。你认为诗的发生自始至终是怎样的一个过程?谁在提出动议,敦促你毫不气馁地写完一首诗?

  桑克:诗的发生完全可以构成一种专门研究。它是非常复杂的、精微的。如果现在就对自己的方式或遭遇进行总结,可能还不到时候,或许这也构成了某种个人性的写作奥秘。你列举的几种情况,在我的写作经历之中都是有过的,或者说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比如,隐约之中有了一些微妙孕育,但临到笔端却无踪可寻,这固然和思维分岔有关,也可能与外界干扰有关,更有可能与个人相应的写作能力有关。坏诗其实大多是后者造成的。那么多精心的想法,却缺失将它从大脑之中请出并且固定的能力,该是多么悲哀的事呢。所以我想,在平日里还是应该多多加强必要的练习与修养,这样的话,或许就会形成不同的局面。一些句子或诗在心中发生过,但却没有得到相应记录,并非是因为思维出现问题,而是自己选择不写,就让它默默地存在一会儿,再静静地让它消逝吧。这时候的自己或许有点自私,但是独自享受这诗所带来的微妙快乐是无可指责的。对我而言,这几乎是神授的时刻。人这一生有多少这样的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一刻?它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给这个尘世的。但我知道它曾经存在过,哪怕几秒钟或几分钟就已足够。

  即兴赋诗,在我早年书写古典诗体的时候尝试过。有些的确比我用心琢磨的还要自然高妙一些。但从事现代诗写作之后,凡要求我即兴赋诗者,我都坚决拒之。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想。这的确关乎尊严,其实也关乎现代诗的创作规律。我的某些诗是即兴的,那是在某种偶然情况下的自发行为。这和弗兰克·奥哈拉还是有着本质差别的。他把自己的生活当作便条,随手记录。有时的确精彩,但有时却流于琐碎。这二者其实并不难辨。更多的时候,我的即兴接近李贺,想到某个句子或词便立刻记在纸上。有的幸运,或许进入完整的诗篇,有的则永远只是词句,零散各处,甚至深埋于某些蒙尘的册页之中。它们的命运其实是相当偶然的,就如同我的写作,有时精心,有时随意。这随意并不等于放纵,只是一时的故意的自由。这些仅仅是写作发生的部分遭遇。比较多的其实正是记忆与今日的融合,是它们共同营造出我个人的小历史。这是更见功夫的。融合,说起来容易,里面却是极其复杂的。如果学者有心,可以由此建立一门奇异的学科。进入细节何止是诗人的工作呢?

  你最后提出的问题,我是这么看的。如果存在敦促写诗的动议,那么这个提出者只能是我,没有别的什么。如果我不做,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我做。强迫我做我也不做。1964年,布罗茨基被判不劳而获罪,今天诗人被判不能以诗换取生活费罪,本质没什么变化。但我的工作就是写诗——这是布罗茨基的法庭陈辞。今天我仍旧可以这样因袭:诗人穷困潦倒并不丢脸,写诗不能换钱也不丢脸。因为他是为心灵工作,完美的报酬依旧来自心灵。所以完成一首诗就不必那么费力,不必毫不气馁或者挺住意味一切,只要心还活着,还能感受空气的湿度,灵魂的潮汐,也就足够。所以朴素地说,写完一首诗仅仅需要拿出你的纸笔而已。不管心外的任何杂音,专注地聆听自己小宇宙的回声吧,并把它们记录下来,大胆而且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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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国家文学信息网 2007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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