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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信茹]微信的“书写”与“勾连”——对一个普米族村民微信群的考察
  作者:孙信茹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8-08-30 | 点击数:10441
 

  (二)微信中的自我叙说

  在记录和体会这群人的故事和微信叙事的过程中,笔者常会被这种由网络连接起来的虚拟和现实、个体和群体、“在地”和“脱域”的复杂性所吸引。其中,微信群的创办人和东阳、民间歌舞表演者“山之吟”、渴望成功与向往自由的Mike可谓是这群人中个性突出却又有着代表性的几个人。

  1.普米“文化代言人”

  在笔者的考察阶段,和东阳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他不仅要参加锌业公司组织的民兵军事训练,[7]还要完成兰坪县普米文化协会日常性工作事务的处理,同时还要在怒江州民族文化工作团到大羊村慰问演出时作为陪同人员出席。[8]而前不久,他才跟随着第一部普米族电影《戎肯》剧组到北京参加了北京电影节走红毯和闭幕式。[9]然而,不论如何忙碌,和东阳保持着几乎每天都更新自己微信朋友圈的习惯。

  作为“大羊青年”微信群的创建者,他早在2014年5月就开始使用微信了。虽然是“大羊青年”的核心人物,但他发布微信朋友圈的总量和原创内容并非最多。和微信群中其他村民不一样的是,他所发布的内容都经过精心地筛选。无论从信息表达的完整性,还是发布内容的关联性等方面来看,都和他目前从事的工作以及个人兴趣紧密相连。

  如果只是看他对微信熟稔的运用,大概不会有人想到在6年前,他还是一个连电脑打字都不太会的农村青年。初中毕业的和东阳自2002年开始出外打工,先后到过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在钢铁厂、纸箱厂务工,做过电子厂管理员,也跑过业务。

  从2008年开始,他意识到普米文化所具有的独特文化产业价值,于是尝试通过发展文化来带动村寨的经济发展。当然,这条路是无比艰难的,他的很多设想和计划常常都无疾而终。好在现在终于在兰坪县城成立了普米文化研究协会,也有了当地一家企业提供的固定资金来源。

  由于兼任大羊村共青团支部书记的职务,因此,和东阳在工作时也往往较多地借用这个身份宣传普米文化。有了这些资源,他得以继续挖掘自己热爱的普米文化。这样的角色定位和使命感在其微信所发布的内容中表露无遗。他的微信中最常出现的内容除了自己在普米文化研究会和共青团的日常性工作信息之外,原创内容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对普米文化的介绍,甚至他自己还运用手机拍摄,全程跟进普米族年节的活动以及其他习俗。

  他在2015年2月发出的“春节系列”微信可谓他的第一次尝试:

  普米族过春节系列之一:朝拜山神:恳望山神赐给人们吉祥,没有灾难病痛,出行大吉。赐给圈里的牲畜六畜兴旺,地里的庄稼风调雨顺。

  普米族过春节系列之二:送邪神,在这个除旧迎新之际,把上一年的病痛、灾难、恶魔等送出去,家里剩下的是满满的吉祥。

  如这些微信所显示的,他在微信叙述中俨然是一个普米文化的宣传大使和代言人。此外,在和东阳的转发信息中,内容最多的两类是和普米文化相关的国家政治、社会发展信息。显然,这两类内容的选择也是和他对自己的期望与角色想象是一致的。

  正如他的微信个性签名“我选择的道路充满机遇,也有心酸和绝望”一样,和东阳在微信内容中呈现的恰恰是他从一个地道普米村民转变为一个普米文化专职研究者的人生经历和感悟。笔者在微信里对他访谈时,和东阳说起创办“大羊青年”时的一个想法:希望能将这里作为一个发布大羊村公共信息的平台。追溯他的新媒体使用经历,在几年前他就曾经通过手机用移动飞信的方式建立了一个叫做“大羊时讯”的内容发布平台,定期向村民发送信息。有了微信,这里自然就成了“大羊时讯”的新平台。

  2.大山里的“行吟诗人”

  在同一个时间段,“山之吟”一直在大羊村周边的山地放牧羊群。谁会想到这个孤单的牧羊人也曾到过国外,见过大世面呢?携带着普米族文化基因,“山之吟”仿佛天生能歌善舞。因为自己的舞蹈和艺术天分,几年前他成为土风计划[10]中的一员。

  在这个计划中,他学到了一些乐理知识,更时常有机会到各地表演。[11]他持续参加土风计划有4-5年的时间,尽管现在还想参加,但他觉得:“长大了,负担多,人总要承担很多责任的,所以不得不在家。现在一个人在山上,挺好的,不想清净都不行。”

  他告诉笔者,现在住在山上一年半了。“村里太挤,养殖不好做,正好我在山上有地。”说起参加土风计划的往事,他说因为自己水平有限,节奏、乐理一类的,学不进去,学会一点点也好久没有练,所以差不多也忘记了。现在回家主要是养一些羊,还种一些经济林木。问他为何不出去打工,他回答说,也曾经出去打过工,但是觉得在家出力做的每一丁点事儿都是自己的。自由,没人管制。虽然难,但自己相信,努力做,慢慢会好的。

  和其他人相比,“山之吟”的微信总量并不算多,原创内容主要集中在自己参加演出团外出表演的经历(这类有10条,占了20%)和在大山里养牛羊时(这类有25条原创,占了50%的比例)的感受。尽管没有念过太多的书,也仅有初中毕业的学历,但他的文字简单质朴,仿佛就是大山里的一个“行吟诗人”。以下这些他发的微信文字,很好地体现了他“行吟诗人”的风格:

  天气太冷,小鸡一窝窝的选择集体自杀,只给我留下一两只孤儿,母狗去拜访邻居家的大公鸡,被人枪毙。留下未睁眼的三个狗仔。羊群因为吃不饱跟我蹬鼻子上脸,头疼。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只帅帅的大公羊,还是那么精神高涨,在其他羊铃铛的伴奏下开个人演唱会,还时有其他小公羊的和声,还是那么好听。

  一段时间的外出经历使得他对普米文化的理解和一般村民不同。然而,他与和东阳不同,他似乎从未想过要借助于普米的歌舞和民间文化去影响更多的人。相反,他回到村里,藏起了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并不太“实用”的表演才能和艺术天赋,踏踏实实做了一个“牧羊人”。

  但是,之前的人生经历毕竟已有深深的烙印,因此,在大山深处放养牲畜的日子里,微信成了他最忠实的朋友。在其中,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浪漫的牧羊人,草场就是他的舞台。自己放养的牲畜也仿佛具有了和人一样的生命与情感。从他的微信叙述中,可以看到一个最终接受了现实却又似乎心有不甘的“自我”。

  3.“向往自由”的Mike

  在笔者刚刚进入“大羊青年”微信群时,第一个和笔者聊天的就是Mike。这是一个有着强烈交流愿望,并且渴望自由和崇尚自我奋斗的年轻人,这恰如他的个性签名一样:“不要在可以吃苦的年纪里选择了安逸。”

  2009年他考取云南民族大学法律专业,2013年回到家乡石登司法所工作。他的老家在阳山(大羊村三、四组村民小组),妈妈是汉族,爸爸是普米族。他说:“人很多时候还是需要有点梦想,不然生活没有了憧憬,感觉没意思。”“现在最担心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在这安逸的环境里待太久后被同化,所以我每年都会出去,找差距,更为了警醒自己。不然时间长了就会得过且过,也就只能呆在兰坪一辈子了,想想也不甘心啊。”

  他接着说:“不好意思,初次就和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有点唐突啊。”笔者告诉他自己是教师,他说:“你们这样的生活我还是蛮喜欢的。”“我还是崇尚自由的,不喜欢被束缚。”这样的心态也反映在他的微信内容里,充满昂扬斗志的情绪和表达比比皆是,这类原创信息有138条,占了45%的比例。例如这样的表述是最为典型的:

  多数人之所以会很快适应现有的处境,而且会感觉不错,且会安逸下去,是因为没有人在他身边加以提醒,很庆幸自己身边有几个人总是不离不弃在提醒自己不要做温室的小鸟而是要像雄鹰一样敢于拥抱蓝天,谢谢你们。

  除了正常的工作,他还开了一家美容店,因此,自己代理的化妆品等相关信息在原创内容中也占了相当比例,一共有129条,占了42%的比例。因此,以下类似表述也成为他微信叙事的重要内容:

  向着专卖店的目标努力奋进,奋进,再奋进。

  事实上,Mike的这些表述可能是“大羊青年”微信群里最常看到的一种个人叙事和表达方式。在这个微信群中,绝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在微信中表露了渴望成功和向往与过去截然不同生活的想法。不仅记录和观察他们在微信中的活动,笔者也通过微信和他们进行过深入的交谈。从这些交流中可以感受到,他们都普遍有一种想摆脱当下生活的强烈渴望。

  在他们的表达中,“奋斗”“梦想”“自由”“加油”“信念”“事业”等词语的表达多次出现。怀抱着对现代性的想象和对精彩生活的憧憬,他们常常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不甘于平庸或简单生活的“自我”。流动加剧和消费物品流通所带来的现代性想象对这类群体的“理想自我”的形塑无疑起到了重要的影响。

  正如有学者在研究四川凉山诺苏年轻人的生活经验时发现,他们有着两种渴望:“一是越来越多的个人自由,包括容易取得毒品等新奇玩意儿的自由;另一则是在中国遍地开花的现代性过程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无尽渴望。”[12]在大羊,这些年轻人无一例外都有过在外打工或参与社会流动的经历,他们或者在外读书毕业后回乡,或者在较好的公司企业工作过,也或者自己有过创业的经历。他们和外界接触较多,见识相较一般的村民也更广,传统生活方式和家族对他们的制约日渐衰退,他们渴望自由和选择更多样生活的念头不断萌生。

  通过进入微信群的观察,不难发现,上述三个人的故事并非仅和他们个体相关,他们讲述自己的遭遇和心事,也在呈现普米共同体的喜怒哀乐与困境。可以说,普米青年个体在这个微信群里既是自在真实生活和生命的叙事,又是网联和虚拟的存在;他们既在讲述关于自己个体的生活常态,又有时刻连接族群和文化认同的表达;他们在群中既是对当地生活情境的“在场”,同时又充满了“脱域”和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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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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