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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兆元]毛衣女故事之生育互助问题——传统叙事的向实研究路径
  作者:田兆元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8-08-17 | 点击数:5324
 

      摘    要:民间故事解读中存在着日趋脱离故事本身,抽象向虚解读的倾向。但是,在故事本体之上,抽象框架之下,可以尝试向实的解读形式,即以故事叙事为依据,抽绎出叙事语段,与特定的社会现实相联系,据于现实向传统叙事提出问题。毛衣女故事主要是关于婚姻和生育的叙事。就生育视角看,毛衣女故事明显具有借种生育习俗的痕迹,牛郎织女故事则是借腹生育习俗痕迹深重。二者都是不完整的婚姻形式与生育困境的解决方案,是一种生育互助模式,以解决面对生育困境的难题。这种面向实在问题的婚姻生育故事研究,具有历史的、民俗的多方面的依据。在面对老年化发展,且不孕不育日趋严重的今天,这类传统叙事的解读又会有许多现实的启示。

      关键词:传统叙事;故事的向实研究;生育互助模式;毛衣女故事;借种与借腹


      一、方法与视角:求实与向虚

      我们把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通称为传统叙事。这是因为他们都是长期流传,且都是虚拟故事。将神话传说与民间故事合并起来研究可以有效解决对于传统叙事文本的分类困境,过去的神话研究资源、传说研究资源和故事研究资源就会得到综合的交融,建立起传统叙事的研究谱系。

      关于毛衣女故事,以及相关联的天鹅处女型故事类型,其研究已经十分丰富了。作为类型研究的材料,作为共时性的结构类型研究,已经是一个国际性的话题。同样,作为传播、演变的历史研究,也是成果丰富。但是,对于其内涵,究竟因何发生,还是在不断解读中。我们该怎么去研究其发生,探讨其意义所在呢?这是一个问题。

      因为这些故事都是虚拟的,没用人见过毛衣女,也没有人见过牛郎和仙女结婚,这真的只是一个传说。这样的虚拟故事是不是有其现实性呢?是不是与一定的社会生活存在联系呢?虚拟的故事,但是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几乎是大家不会否定的一个共识:故事不仅仅是传播的结果,而是特定族群的人类生活的反映。

      在过去的故事研究中,主流的方法和指向是研究其故事类型。比如说,毛衣女故事,大家与天鹅处女型故事联系起来以后,就会研究其情节单元,确定其在大的故事类型中占据何种地位,或者考辨其传承路径,或者探索其情节谱系。故事研究往往是超越现实的,尤其是不在意其地域性与文化属性的。总体上说,是只研究故事,不研究语境,而故事研究也是朝着抽象一路发展。这种研究,我个人是在一定程度上赞同的。至少我认为这是民俗研究,或者故事研究的重要流派。民俗主要是在研究共同的东西,因为民俗的功能和核心属性是认同性,它当然可以求异,但首先是认同。柳田国男先生的“一国民俗学”是认同,钟敬文先生提出的“多民族的一国民俗学”更是认同。当然这种认同的前提也是承认文化的多样性。多元与一体,哪个重要呢?当然是一体,假如不是一体,多元就没有意义。就故事而言,其故事类型的挖掘,可以找到一个地域、一个国家,甚至人类普遍的情感认同与文化认同的东西。这就是神话故事研究的最为重要的东西。

      但是这种研究继续朝前走,就值得商榷了。比如把这类故事可以抽象为最为基本的问题:缺乏与满足。男子缺乏媳妇,通过与毛衣女的结合解决了该问题,所以毛衣女故事是对于社会生活之缺乏与满足的反映。假如这样研究,那就太成问题了。哪一件事情不是因为需求而发生,而又不是因为需求满足而解决了呢?所以这种研究真的跟不研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们却对于这种列维—施特劳斯似的研究很感兴趣,热衷于向虚的方向拓展。

      也有一种普遍认同的分析结果:就是该故事是一个禁忌主题。有一个禁忌不能违背,结果某人违背了禁忌,所以发生了后果。这样,故事便有了深层次的意义:人应该守规矩,不守规矩,必得承担后果。事实上,这个故事的普遍意义是隐藏的,是我们解释出来的。在一个令人开心又遗憾的故事里,人们思索,会有对于社会行为的理解,会产生对于规则的崇拜,进而对于社会的构成具有意义。

      这就是传统叙事的民间故事研究的第一种类型,向虚的方向突破,向人类共同的价值突破。找到了一些人类社会的规律和一些自然的规律。在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中,这样的研究,几乎成为一种趋向。尤其是列维—施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神话学研究的方法扩展出来以后,进一步超越了故事类型说,把故事的本来发生背景完全被抽干了,只留下最为简单的几条筋道,架构到故事类型之上。甚至极端的情况,所有的叙事,不过是二元对立的规律的体现。如,那个阿斯第瓦尔的故事,在列维—施特劳斯的笔下,就会成为上下,饥饿和饱食,生与死等基本规律的演绎。历时性的故事被共识性解读,留下了生硬的结论与原来的故事存在可有可无的关联——这些关系完全可以从别的故事中得出。我们可以说,故事研究有些哲学化了,看起来很是高大上,但是也是与原来的故事关联稀薄了。

      我们以白蛇传故事为例来讨论,来看这样的研究是怎么样一步一步向虚发展的:

1、白蛇传故事本体:许、白情爱与法海干预的爱情悲剧

2、类型化的表述:僧龙斗法故事,猛女弱男爱情故事…

3、结构化的解读:二元对立形态的呈现

      白蛇传故事和毛衣女故事都是虚构的神话故事,是找不到真实的当事人的。所以许仙、白素贞和法海的故事不能完全以实在的对象来研究。应该以其上一个层次、但是与他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社会问题来解读。这不是语境研究,而是故事的本体研究。

      在类型化与故事本体之间,要找到一个故事之上的与背景密切相关的问题来讨论。比如,在白蛇传故事里面,是不是存在镇江与杭州的关系,镇江作为一个老派的政治文化中心,需要彰显出对于新兴的政治文化中心杭州的心理优势,而杭州是不是体现出一种挑战,而在故事里,这种挑战失败了。果真如此,白蛇传故事的地域性背景是可以找到的。这样的解读就处在故事类型和原故事之间。这个层面是可以多元解读的。白蛇传除了地域性冲突问题之外,在男女两性中还有贫富之间的问题,是穷孩子对于爱情生活的温暖想象,又是穷孩子的不自信和对于富家女子的不信任。还有江南地区大量的读书郎男性难以科举成名而又无所作为的弱男子形象呈现问题。所以在故事本源与故事类型间,我们加入一个层次,作为向实的与现实关联的解读空间。

      就白蛇传来说,我们只是找出了故事的第二层次的两个问题,都是很接地气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这种问题也不是故事直接说出来的,而是我们归纳出来的,是否具有合法性呢?

      假如我们认为高一层次的故事类型是合理的,甚至最上层的文化结构也是合理的,为什么就对于这些稍微靠谱一点的东西不相信呢?当然,这样的研究要远比凿空难度大,需要寻找证据。既然上一层次的虚空我们认同其探索,我们为什么不在故事本体之上找出更多的社会问题来探索呢?

      显然,我们应该在这个层次上努力,才有可能会找到实际的问题所在。

      在毛衣女故事里,向虚研究当然好,但是为什么不用别的故事来教育人们遵守禁忌,而用这样的一个男女故事、生育故事呢?不容置疑,这个故事的最本源的东西一定是与男女两性的关系有关的。缺乏与满足的主题、遵守规则的禁忌与违背禁忌是完全抽离了故事本体浓缩出来的人类规则了。完全不需要用男女关系的故事来表达的。所以我们要揭示这些故事的意蕴,不能离开两性关系来讨论,也不能离开生育问题来讨论。因为这是毛衣女故事的核心要素。

      毛衣女故事最初的版本看起来是非常的写实:

      豫章新喻县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复以迎三女,女亦得飞去。

      这里,竟然写出了明确的地望,豫章新余,留给了当代人一份傲人的资产。故事还有煞有介事的情节,过程十分完整。虽然只有短短91字,却是生动奇特,是一篇精彩故事。可是,这不是真的,哪有人和鸟结婚的呢?所以和白蛇传故事一样,毛衣女和那个新余男子的故事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现有的研究大体上也是这样的层次:

      1、毛衣女故事本体

      2、天鹅处女故事类型

      3、禁忌与违禁、缺乏与满足

      先是故事本体,然后是故事类型,然后超越故事类型成为结构。我们看到,天鹅处女型的归类就把故事从新余豫章地域和国家中国抽离了,成为了纯粹的形式,而禁忌与违禁的解读,缺乏与满足的解读,不仅远离了豫章新余,连天鹅处女故事也远离了。所以我们需要在故事与故事类型间寻找新的解读点。

      对此,本人曾经在神话研究中有所探索。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都是一种传统叙事,都是虚拟的叙事形态,我们完全有理由将其纳入叙事这样一个大的框架来讨论。当时我们提出了“神话要素”的概念。我们曾经是这样认为的:

      “神话要素是一个大于母题的概念。母题是要素的一种,它是可以拆分出来,并复制再生到其他的神话中去的那种,母题主要关注的是在神话内部流动的要素。神话要素,除了那些母题之类可以在神话内部流动的元素之外,我们还更关心它与神话之外的交流。实际上我们关心的要素,是那些可以和外界交流的文化触须,它们是扎在文化土壤上面的根,是神话的文化内涵的营养导管。因此,神话要素是可以在内部,也可以从神话内部延伸到外部的文化成分。各族要素的水乳交融构造了神话的整体系统, 当然这种构造也许是随机的,神话结构并不是每一个都是结构紧密的,它也可能是松散的,或者就是碎片的。我们既可以通过要素从整体上考察一个神话的文化内涵,也可以就一个视角或者多个视角,从神话完整结构或者碎片中窥见文化的某些方面的奥秘。”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神话要素,在故事类型的整体框架之下,寻找与文化背景相关的解释。神话传说要素分析的,是意义较为重大的部分内容,是与神话故事的整体相关的部分。这里的重点不是局部关注,而是以全息学的角度,对于故事的整体有关的部分的关注。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要抽象到彻底脱离故事基本事实,而是要与某种具体的社会事象发生关联的部分。这就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情节单元,而是一个整体的社会事象。而这种社会事象是我们对于情节适度抽象,去其枝叶,得出一个整体的事件骨干,然后通过对于相关社会事象的联系,形成一种新的解读,在一定程度上,这是一种文化还原的研究。这就是说,我们对于民间故事的研究,要适度接近地气,与相关社会问题联系。否则,我们的上一层的抽象就完全变成了空中楼阁。当时在精卫填海神话的解读中,对于“衔西山之木以堙东海”费力较多,认为这是故事的关键。精卫填海不仅仅是人对于自然的抗争,而是东西文化的冲突,说到底是炎帝东进过程中失败后的一种心理抗争。因此,看上去神出鬼没的精卫填海故事,是有轨可循的。

      虚构的民间故事是不是可以与社会事象关联。答案是肯定的。假如一个故事与现实没有关系,那它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说,没有与现实没有关系的民间故事,所有的民间故事都有一定的现实背景。只是在讲述的过程中,这种本质的问题,因为种种原因被遮蔽,被隐藏,我们从故事本身看不出,需要研究者来揭示。
这就是民间故事研究的两种取向:向虚的研究突进,向实在的目标靠近。而后者,可以将故事用于实际的实在的现实问题解决方案方面去。本文的研究,是在向实在的目标靠近,探索虚拟故事的现实问题发掘途径。

      这是社会民俗学视野的故事研究,倾向向实在的社会生活靠近,据于社会寻求解释途径,又缘于社会需求扩展故事的社会功能。故事本身是为了一定的社会生活而发生的,故事研究应该将其还原到社会生活中去,这是学科特性的研究取向,也是据于故事本质的研究取向。现实对于传统叙事的提问,这就是我们关注的核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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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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