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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军 著:《神堂记忆》

景军 著:《神堂记忆》

作者说明

《神堂记忆》是我在哈佛大学读书期间所完成的博士论文。具体的完成时间是1994夏天。经过修改,这篇论文(英文)由斯坦福大学出版在1996年出版。虽然我非常希望将这个人类学著作在中国翻译出版,但多重原因使得该计划到目前为止尚未实现。在过去的8年内,不断有学者和学生表示阅读此书中译本的希望。考虑了很久,我决定将全文刊载在我的网页上,作为一个“征求修改意见著作”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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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 格 瑞 书 评*

(载于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1998.1)

景军对西北甘肃省大川村重建孔庙一事的研究,形成了有关改革后中国人类学田野志中的最佳著作之一。大川是由姓孔的人左右的村庄,他们将自己的来源派生直接追溯到孔子。解放前,大川孔庙是大川及附近22个村庄共达两万人祖先崇拜的中心。景军从他所提出的“社会记忆的理论角度”记述大川的近期历史并展现人们如何运用记忆重构社会关系。

该书的主线是毛泽东时代庙宇及其祖先崇拜的凌迟,包括1961年修大型电站期间村庄被淹时的移民经历,合作化运动,以及家族领袖所遭受的迫害。简而言之,共产党试图以激进手段重构中国而导致对地方社会与文化形态的压制和打击,这早已是人们熟知的问题。该书的另一主线――改革后各类制度非同凡响的复苏,尤其是孔庙的修复——也多少令人感到熟谙。景军著作的独到之处在于作者对细节的把握,在于他不仅写出了原来地方社会各类互联形态的复兴,而且还点明了大川人在面临新的挑战时对这些形式的创造性转化。作者对概念的运用相当老练,同时没有故弄玄虚去掉书袋而使作品减色。该书对中国基层的变迁和连续的叙述,应属于可读性最强又是章节安排最聪明的同类书籍之一,而且可能在学生选修研究中国社会的初级班和高级班读书大纲上占一席之地。

由于大川人身份认同的核心是孔庙,这使村庄显得十分特殊。但正如景军所述,相似的民间宗教与仪式重构(以各地不同的方式)业已遍布中国大陆。作者认为这一事实要追根于“东方这个社会主义大国中越来越明显的身份观念、自发的社会团体、社区的自治等是紧密相关的”。就大川村而言,这种地方性的重现同村民要求政府追加对1961年水库移民的赔偿和村内孔子崇拜的复兴有直接联系。在这一过程中,毛时期上台的村干部被由更年轻的地方领袖原来曾受打击的“族老”所形成的联盟取而代之。

山东曲阜当然是孔子崇拜最有名气的中心,那里是圣人故里与帝国时代举行国祭的场所。民国时期,曲阜传统的岁时祭享变为孔子诞辰的典礼,景军对这一变化的叙述极为生动。在这个动力相似的情况之下,曲阜的“宗族会”为了扩大政治影响,在其官封祭田制可能丧失的时候,毅然决定承认散居外地的孔氏具有孔子后裔身份,这包括了大川孔氏。反过来,大川孔氏也得到曲阜的认同而声望倍增。

这些事件构成了景军书中最吸引人的部分,包括族谱和仪式在群体构成和意识合法化过程中的功能。这些章节的分析极为精辟。例如,大川孔氏重建孔庙之时决定编一本仪式手册,这本于1991年完成的手册的特点是“其中丰富的历史材料、很正式的文风、深奥难懂的语言,以及仪式器具的复杂名称”。它不仅成为指导仪式的蓝本,更重要的是通过神秘过去的超越性领域建立庙宇和典礼的权威性。正如景军所说,“一种古奥和神圣的语言,与世俗世界区分开暗示了仪式和仪式词汇是忠诚地从远古继承下来的,因而象征了正统和权威。”景军又马上指出,复古性的种种说法实际上由有意回避了仪式手册(在回忆和仿效古风的基础上编成)与庙宇仪式中具有高度创新性的内容。

大川孔子崇拜恢复中最有创新性的内容莫过于将有排他性的祖先崇拜演化为对所有村民开放的仪式。事实上,该社区中的两分性(孔姓和杂姓)在仪式的双层结构中明显展示。夜祭仍是孔氏;午祭对外开放。特别令人产生兴趣的是景军如下一个看法“孔家人在为孔子塑像的时候,无意中把他们的祖先变成了一个非祖先性的神灵。”景军另外指出,仪式的对外开放也引发了对崇拜的不通解释,因而产生“突然表现出很投入的行为,以至偏离了固定的仪式结构。”神灵附体和个人与超自然力量相动的人体特异反应——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中国式祈祷的各种形式——全部在此出现。正象中国政府放松政策后出现的地方宗教和地方意识的回潮一样,大川的庙管会也可能越来越难控制甚至在本地人们中不同祈祷者对仪式的不同理解。

景军还注意到,1905年族谱的作者如何将孔氏来到西北与元人合作的细节略过,他指出:1905年族谱和1991年仪式书的编纂者都是想形成历史感,而对重构历史事实没多大兴趣。这些编者通过把不利于祖先名声的一些史实进行删除、回避以及改动,制造出一个神话,说他们孔家的共同始祖不仅是个爱国者,而且是捍卫国家尊严的民族英雄。在这里和在全书中,景军既没有认为人们一般概念中的历史(即把历史看作对真实事件的叙述)无关紧要,同时也没有认为仪式等传统可以仅仅由于其明显的、有当代社会效益和作用等特点而被视为带有功利性的捏造。正相反,他认为——请注意这是一个相当重要而又精彩地被展开的观点——了解史实一方面要注意人们利用历史和传统时意识形态的影响,另一方面,我们又要认清创新性的利用并不意味着历史和传统就是虚设的或无效的。事实上,大川孔氏对历史与传统所做的有选择和创新性的利用也许恰恰就是他们本地文化和广义上的地方文化中原有的特点,如果这样看,文化就不是一个在时空上被钉住不变的、超验的象征体系,而是一系列为适应环境变迁而产生出处于进程之中又在不断转化的实践。


桑格瑞(Steven Sangren),美国康耐尔大学人类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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