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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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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年味儿”

说“年味儿”

安德明


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偶尔同周围的朋友们说起过年,大家却都有这样一种相似的感受:就是现在的年,过得没什么意思,似乎越来越缺少了一种味儿——“年味儿”。特别是在生活水平较高的都市,人们尤其有这样的感觉。

的确,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好,从吃的、用的、穿的,许多方面,都无法明确地体现出作为一个特殊节日的年和日常生活的差异来。

那么,这种年味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有那样“乏味”的感觉?我们到底是希望从过年中得到什么呢?
所谓年味儿,大概也就是与年相关的一系列特殊的传统和情感氛围,它需要一系列特定的习俗和仪式来加以突出和完成,尤其明显地体现为以一种或多种特殊的仪式或习俗活动来区分同日常生活的差别。

作为中国人心目中最为重要的节日,年与整个农耕文化传统密切相关,因此愈接近这种农业文化,愈能够体现出它的浓郁的风情来。过年,就是以一系列习俗活动来诠释、丰富和度过这个特殊节令的实践活动。尽管各个地区过年的具体细节可能会有所不同,但是,对于年的理解、关于这个节日的基本活动等主要方面却是大体一致的。这些基本活动,体现在饮食、服饰、娱乐等许多方面,既需要个人通过迥异于日常的特殊行动来加以完成,也需要通过集体的高度协作、交流等来加以实现。

在不少农村地区,对应着农业社会的节奏,往往都有一整套的类似仪式的活动来逐渐完成“过年”的过程。比如,在我远在甘肃天水农村的老家,通常从腊月中下旬开始,过年的气氛就一天比一天浓郁。集市上到处可见年画、鞭炮出售,街道上总是拥满来来往往购买年货的人,家家开始杀自家养的“过年猪”,蒸过年的馒头,准备过年的菜。从除夕开始,欢乐的节庆气氛便洋溢在大街小巷。村中的街道、各家的院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门上贴上春联,爆竹声此起彼落地响起……不少人家在这天还要供奉已故的先人牌位,以表纪念。于是家中除了爆竹的硝烟味,往往又弥漫了香烟的气息,为欢乐的节日增加了生者与死者同乐的内容,使得它在欢快之余又呈现出隆重的意义。

家乡人习惯说“三天年”,但实际上,节日欢乐的氛围通常一直会延续到正月十五。这期间,走亲访友始终是人们活动中的一项主要内容。每一户人家,在忙着招待来访的客人的同时,也要派家庭成员四出去给别的亲友拜年。亲朋欢聚,闲话家常,为这一段日子增添了别样的情趣。同时,过了初五之后,许多村子一般都会请戏班演唱秦腔。在初九和十五两天,家乡的小镇上还有盛大的社火活动,方圆诸村落都会组织社火队伍前来表演。争奇斗艳的社火队伍,熙熙攘攘的人群,水泄不通的街道,把春节的欢乐气氛推向了高潮。

“耍正月,过二月,干活计就在三四月。”在一些人中间还流传着这样的歌谣,表达自己心目中理想的“过年”方式。由于年关恰好处在农闲时节,“年”又是标志着一个新的时间开始的重要象征符号,因此,辛劳了一年的传统的农村人,是要和着大自然休养生息的节拍,通过一系列具有特殊规定性的习俗活动来隆重地“过”它的。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其实,就象这首童谣形象地表现的,在作为大都市的北京,传统的人们也是以类似的悠闲节奏来过年的。正是这种种不同于日常生活的习俗活动,这样的闲适节奏,铸就了传统过年方式中的丰富的韵味。

今天的人们感觉到年味儿淡了,一个主要的原因,大概同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直接相关。在过去,丰盛的食物、崭新的衣帽、清扫一新的房屋,都是把春节同日常生活区别开来的主要标志,但现在,这些在许多人那里却都成了平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内容。同时,过去那种闲适、从容过年的根植于深厚农耕文化传统的生活节奏,同现代都市生活也有了很多不相适应的地方。此外,一些大城市,还实施了禁放烟花爆竹的法令,这就尤其减少了年节特有的一种气氛。

事实上,说年味儿淡了的人,大多数都是生活在大都市中的人,特别是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到大城市生活的人。所谓“独在异乡为异客”,脱离了自己所熟悉的环境、环境中的人,脱离了自己多年来建立起的同这种环境、这些人之间的联系,你根本无法再去完成那一系列的传统活动,自然也就无法完整地体会由此产生的那种特殊情绪了。

当然,说年味儿淡了,大概也反映了人们心目中某种浓郁的怀旧意识。这种同每个个体过去的某种特定体验密切相关的独特情怀,可能是让我们经常在一些事情上发出“今不如昔”的感叹的主要原因,它让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了一个永远难以企及的理想化了的“过去”。这种对于从前过年的特殊欢乐气氛的理想化期待和生活中无法满足这种期待的现实,强化了人们的失落感,也减弱了能够感受到的年味儿。

尽管如此,人们对于过年的需求依然十分强烈。虽然许多人在叹息年味儿越来越淡,却都在期盼着过年。看一看每年春运期间到处紧缺的火车票和汹涌的回乡旅客,就能够感受到年在今天中国人的心目中依然占据着的重要位置了。目前,也有不少都市青年热衷于过圣诞节等西方节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那样的一种好奇情趣和春节所唤起的深厚感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许多身处海外的中国留学生,也都会去参与圣诞节等活动,但是,在春节来临之际,他们所表现出的发自内心的欢乐喜庆、他们相互之间在情感上的高度默契和心灵交通,却是在面临任何一个西方节日时都不会有的。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可以说,年是同中国人的文化认同、民族认同等密切相关的一个节日,对“年味儿”的要求,实际上反映了人们在新的现实条件下寻找更好的过年方式的迫切愿望。

说来说去,关于“年味儿淡了”的抱怨,还是缘于我们内心深处对于“年味儿”根深蒂固的情结。淡了的,只是一种外在的过年形式,而真正的“年味儿”,就在中国人的心里。那种过年的兴奋,期待,欢娱,会一直伴随着我们,直到永远。

(本文发表于2003年1月的《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

[ 本帖最后由 安德明 于 2009-1-25 11: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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