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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汇报] 12年3月:康豹:《多面相的神仙——永乐宫的吕洞宾信仰》

12年3月:康豹:《多面相的神仙——永乐宫的吕洞宾信仰》

全书通过对道教圣地“永乐宫”进行全面考察,详细叙述了永乐宫的发展历史,通过集中研究永乐宫的碑文及壁画,以期探讨当地不同阶层民众对吕洞宾信仰的不同态度,并对圣地文化圈内的民众对不同文本的接受进行了着重探讨。

在方法论上,康豹尝试着将文本或者事件的解读放诸在一个更广大的理论框架和语境里进行剖析,同时运用社会文化史、艺术史和历史学的观点处理文本材料。在书中,康豹虽然没有明确提出“物质性”这一观点来形容圣地空间的安排特征,但是就其将“构成圣地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的各种因素”视为“不仅仅是物质的东西,而且形成了各种类型的文本”而言,我们可以认为康豹开始重视把各种碑文壁画视为空间构成之后,还应该关注它的安排与布局,并且要认识到物体的物质性与圣地空间以及装饰功能的不可分割性。因此,我们就容易理解为何有一些文本被选定为“壁画”内容,有一些文本却变成“碑文”,其他的一些文本却只能保存在传说之中。与此同时,该书中两对核心概念也就此展开:“文本与文本性(textuality)”;“霸权(hegemony)与反抗”。

就“文本与文本性”而言,该书为了避免以“一元化”的“假定香客(implied pilgrim)”视角来阐释圣地,就需要对形成圣地文化的不同社会阶层以及各种力量的内部关联进行深描,以此来揭示信仰文化的多样化。在这种方法论的疏证下,康豹搜集了来自《道藏》的仙传、方志、地方传说故事、戏剧小说类文学作品以及永乐宫壁画和碑文来进行研究,通过研究不同的吕祖形象并存以窥探背后的文化力量的生成动机也就具备了可能性。。这意味着迪尔凯姆式“集体表象(collective representations)”并不适用于描述承载着吕祖信仰的中国民众心态。这种微观史学(micro-history)视角的介入,使得普通民众的文化创造能力得到重视,同时大传统式的“霸权阐释也就无法立足,观念将随着历史时间的变迁和当时语境的特殊而变得动态化,不再是一种线性的简单勾勒。此外,就“文本”本身而言,康豹运用解释学观点来归纳它的特点:1、文本都有长处,但是有其局限性,文本之间只有相对性,而无绝对的“价值”。2、同一文本在不同语境中有不同意义。3、文本是历史的结果。作者尝试分析不同社会力量建构的吕祖形象所具有的相互影响力以及产生文本的社会如何互动,来说明文本的生成不是历史的直接记录,也不是历史的载体,它恰恰反映的是一种历史的过程,是文化和历史的互动结果,因此“文本”的意义生成并不在解释中完成,而是在社会实践过程中生成。这就意味着“文本”的意义并不确定,一旦传播就有多种解释。这一理论模式则是在提醒我们,从事学术研究时,我们总是希望将文化看成一个整体的、静态的、互相影响的体系,然而实质上它们也许根本就是共存不悖的。这也就说明了为何地方精英使用碑文和壁画来塑造吕祖,对民间普通百姓影响极小,当然其中也有受教育的程度和知识水平问题,但是不同群体或者个人对同一符号做出不同解读是完全具有可能性的。此外,地方志和碑文的“表面标准化”与民间故事传说的多样化,也反映出地方精英与民间力量对吕祖信仰的建构并非是A影响B的简单逻辑推导。毕竟,在中国这样复杂的社会中总是有不断产生各不相同又互相关联的文本,在某种文化结构里,地方精英与民间力量的对抗性反而是其次的,更多的又体现为文化的一致性了。

康豹作为一个外国学者研究中国道教文化,文化差异固然是一个无法逾越和难以克服的客观问题,然而正因如此他才对中国文化中被我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物保持一种独特的敏感态度,并会提供一些独到的解读。难能可贵的是,诚如陈春声先生在《走向历史现场》中所言,《多面相的神仙》一书也是在尝试“把文献分析与实地调查相结合,接触社会,认识社会,以民俗乡例证史,以实物碑刻证史,以民间文献证史,努力回到历史现场”的历史人类学田野调查方法。作者对中外相关的研究文献和理论方法进行了全面的梳理,资料翔实。只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康豹自己的学术观点和理论框架反而被掩盖,使得该书变成他人观点的文献综述。


参考书目:
康豹:《多面相的神仙——永乐宫的吕洞宾信仰》,齐鲁书社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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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豹先生《多面相的神仙——永乐宫的吕洞宾信仰》一书中对文本研究的揭示是我而言是很受启发的,同时,此书所指出的另一组问题“霸权与反抗”也提示我们要注意同一个传说在不同人群,尤其是跟此传说相关的人群他们对传说的反应是很不相同的,而这个问题在当下的民间传说的研究中应是一个学术生长点(就我有限的阅读视野而言)。
    另外,康豹先生《多面相的神仙——永乐宫的吕洞宾信仰》一书应是对吕洞宾的外在文本对研究,而转过来就是,站在内在视角而言,我们依然可以对民间传说做出有很多有益的民间传说研究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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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本书整体的研究视角和方法论而言,他主要依仗的就是“文本”研究,虽然是个历史学的个案,但是放诸理论框架内讨论,其实归约一下,就是”接受-阐释“模式。围绕“文本”的,必然就包括了:1、文本及其构成文本的符号;2、读者、受众;3、创作者、阐释者;4、对话与批评。正是因为文本的“意义”既可能是创作者透过符号直接内嵌在文本中,也可能是读者根据自我的经验在阅读和感受中产生,更有可能是学者在阐释和分析时自行加入,此外还有可能是文本自身的内在结构也可以生产意义,因而“文本的意义”就有了开放性和不确定性,“霸权与反抗”也即是意义生成的各个元素的角力,是在福柯的“话语权”范畴内进行的深一层讨论了。就民间故事的研究而言,我个人觉得其实我们关注故事流传区域的社会文化、传播故事的受众个人生活史以及讲述故事的语境和现代故事讲述的“表演”学说,都是这么一个大学术背景下的探讨。只是我们对于“文本”生成的哪一个元素更加关注的问题罢了。这其实也给我们一个信息:能够在某一个领域内进行深度挖掘和完善,其实比整个推翻和重建更具有现实意义。

此外,我不太认同您提到的该书文本多是“外在文本”,如果您所指的是“碑文”与“壁画”只涉及到庙宇和信仰的发展史而不涉及与吕洞宾形象生成与演变的话,毕竟在“接受与重新解读”一章里他非常着重地将各种文献中的吕祖形象之异同以及背后的文化力量关联都做了详细的论述。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康豹先生所使用的文本仍然是静态的和文献意义上的,民间传说和口头文本是缺席的。此外,您的“转过来说”,我倒是非常认同,其他学术界的边角料恰恰可能是我们学术领域一块特殊的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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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过该书,如果此书仅是前面一堆讨论“文本”等概念,后面引用一堆文献,那此书实在是包装多于实际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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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如您所有,“康豹先生所使用的文本仍然是静态的和文献意义上的,”康豹先生“非常着重地将各种文献中的吕祖形象之异同以及背后的文化力量关联都做了详细的论述”,我是在这个角度上来说康豹先生对于文本的研究是外在文本的研究。
    而我之所以会用到“转过来就是,站在内在视角而言”这个角度,恰恰在于此文本的内在角度是缺失的,甚至,在当下,就此书的文本而言,内在视角也可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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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关于话语权的讨论,个人窃以为倒不一定要在福柯的讨论范围内,并且,关于此书的话语霸权讨论有必要看到的就是这里面牵涉到共时与历时的问题,因为,在共时的情况下以及历时的情况,话语霸权的分析并不是很一致的,这里面很多不平衡的情况。
      另外,就我个人对民间文学的思考而言,就当下的民俗学界对民间传说的研究而言,我们的研究其实还是在顾颉刚的模式里,当然,民俗学的一些学者也开始对此进行反思,同时,民间文学(民间传说)中关于语境以及表演学说的理论,我是深表戒心的。当然,要继续推进民间传说的研究,这需要有不断的个案研究来一一论证。


[ 本帖最后由 zjhong1978 于 2012-3-25 21: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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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池子和钟兄的讨论渐入佳境。高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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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围观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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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来歪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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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龙哥的消息,向龙哥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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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首先,康豹的研究是历史学领域的,他所征引的文献形成的“吕祖”文本实质上是一个被归约化的文本,看似是历时性的变化和比较,实质上仍然是共时性总结后的结果。这一点不是我要责难于该书,而是历史学界研究往往就是这个倾向,虽然现在我们越来越重视个人或者说是“单数的人”在一个历史里面的形象和作用,于是在历史学里就展开了“微观史学”的所谓“向下的革命”。当然,受到时间轴的影响,我们必然无法亲临其境去还原历史,只是尝试用一个比较宽容的方式,多方面更形象更丰富的来看待一个事物或者事件。反观我们的民俗学研究,我们虽然希望更可能的贴近民众的日常生活,但是研究主体与研究对象无论如何磨合,两者仍然是不同目的的,与其尝试着变换身份来作为“研究对象”的“代言人”,不如我们学术研究主体明确地与研究对象保持距离,这其实也与格尔兹在《文化的解释》一书里所希望阐明的学者立场是一致的:你可以尝试获得局内人的体验,但是你绝对不能用内在视角来研究。话说回来,就历史学的文本研究而言,只能是全面的、多方位的、多视角的阐释事件,内在视角研究历史不是可能是不可能,而是根本不可能。

2、我同意你对福柯的反思,我也不赞成书里所使用福柯的话语权和知识考古观点来陈述,因为文本的生成和呈现一方面涉及到“话语”(我个人觉得“行为实践即话语')这一历时问题,另一方面它还具有“语言”符号性的共时层次。这也就是为何虽然“吕祖”形象不公约,但是大家仍然可以在同一个形象里面各取所需、在谈论吕祖时不会产生极大分歧的主要原因。换句话说,我们在使用任何“概念”的时候,其实质上并不是因为我们两者的知识和背景绝然一致,而是语境和结构层次里,我们可能存在一致性。这个观点也还没有想太明白,所以不敢谈,只能大致这么胡说几句。

3、表演和语境理论研究民间故事,多少都是在”民间故事“的外延里做拓展,而顾颉刚式的”原型“分析反而是立足在了故事内部本质特征上。民间故事研究之所以会产生语境理论,也跟民间故事的口头特质是非常相关的。这两种研究方法与其说南辕北辙,不如说是殊途同归互为表里:顾颉刚的文本流变分析多少是要考虑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文本接受对象的心态;表演理论无论如何演变,故事大致总是有个框架。

4、个人感想:越深入探讨越知道自己的能力所限,还望诸位不吝指教。看书,仍然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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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南池子兄的回复。
1、诚如您所言,“就历史学的文本研究而言,只能是全面的、多方位的、多视角的阐释事件,内在视角研究历史不是可能是不可能,而是根本不可能。”因此,华南的历史人类学才提倡“走向历史现场”,而如何“走向历史现场”,在这就不在唠叨。只是我们所要反观的就是我们民俗学关于文本、传说的研究,个人窃以为可以站在当地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来探讨文本、传说是如何在当地人的主导下被制作出来的,也就是表明文本、传说的制作以及流程是有其内在的逻辑与机制的,在这里,作为研究者的我们应该经历一个由内到外的一个角色转变,就这个层面而言,个人以为是可以实现的。
2、其实关于文本、传说与话语权的思考,我常常是把这个问题与华南的宗族社会联系在一去的,具体一点地说,地方宗族社会势力的此消彼长与文本、传说是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的,这个联系往往就是当某宗族成为地方大族后,他很可能对原有的传说、文本、碑刻进行篡改,从而让文本、传说朝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这些思考也是我目前正在做的一个题目。(只是做得好不好依然需要验证)
3、关于概念,借用张小军老师的一段话就是“在用概念的时候,你一定要知道这个概念的“度”在什么地方,不要真的把这个概念下定义的是“东西”给极端化,如果把它当成现实本身,那就比较危险了。(见(民间何在,谁之信仰p201)
    个人窃以为,如果在人类学所说的深描中对事情进行研究,那么我们很多时候可以少用一些概念,而是能够真实的用笔触来反映此时此刻的场景,如果是一层一层的把事实描下来,变成一个整体,找出背后的深层次结构,那么我们是能够在最大的程度上接近历史事实。
4、之所以说对表演和语境理论抱有戒心,并不是说这些方法不好,只是个人认为,除去这两种理论之外,民间文学(民间传说)的研究依然有很多继续深入的地方,并且,近来重看《妙善传说》,其中的感受以及收获良多,而这一切依然需要个案研究来一一说明。


[ 本帖最后由 zjhong1978 于 2012-3-26 23: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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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之所以会提到”概念“,是因为”吕祖“一方面是文本的多重累积后的归纳结果,当他高度抽象化、集中化的时候,他已经由复数的文本(也就是”多面相“)走向”唯一“的符号。当然,即便是符号化和霸权化,也不是绝对和垄断的,毕竟”意义“是无限可能,因此它就有其他阐释方式和空间。作为产生和传承着民俗事项的族群,他们对民俗的阐释自然至关重要,我并不反对在研究过程中体现出“地方性知识”,更多呈现地方人如何看待这些民俗事项、地方人如何处理民俗变迁。就像王霄冰老师提到的“中国农民很有文化”,我也认为民俗学不能老是将民俗研究对象放在弱者的位置,削弱两者的对话,忽视民俗传承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2、其实,最近因为跟人聊天谈到”玉皇大帝“与”释迦牟尼“谁大,然后不可避免就发现”玉皇大帝“即便在道教体系和官方系统里,不但形象在变、地位在变,实际上”玉帝是谁“也有变化。我意以为,我们总是在尝试做一个这样的假设:一个形象、一个故事产生了,那么它之后的变化是自然内在的,它不会是突变、也不会是混血,或者是“窜入”,很容易就走向了一个“一元论”的框架里。实际上,很多的“形象”是多条支流汇合最终才形成的。这也就是康豹在文章里谈到,为什么有些朝代的吕祖变成了“职业祖师神”,有一些朝代对吕洞宾的名字写法都不一样的另一种可能性。我不认同将这种形式笼统称之为“流变”,但是一时间里又想不到好的描述方式,但是有必要区分。

3、基于上述两个观点,我个人觉得田野调查与其诸家分析和揣测,不如就像马林诺夫斯基的《西太平洋的航海者》那样,事无巨细地将民俗事项记录在案。当然,我们所谈的状况都是比较理想化的,试问:作为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带有主观色彩,凡是记录又如何不会有选择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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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第一章作为“导言”,主要是简单介绍本书的研究框架、研究目的与方法,因此高屋建瓴也属应当。第一章如果我没有统计错的话,大约引用了100位左右的学者观点。因此,在中西方文献综述方面,康豹的功底相当扎实。之后的二(仙人吕洞宾的崇拜)、三(第一类文本——宫观碑文)、四(第二类文本——壁画)、五(接受与重新解读,该章节多使用传说和诗词方志),则是对“吕洞宾信仰”的生成和演变展开详细的论述。作为历史宗教学的研究论著,还是中规中矩符合规格的。

当然啦,这就为民俗学研究现在仍然流传的吕祖信仰问题做了初步的工作,咱们有兴趣可以在康豹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向“当下”延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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