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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思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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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思接千里

思接千里

1993年春,在云南民族文学研究所所长邓启耀陪同下,与台湾学者王孝廉教授一道去过丽江,饱览了古朴的纳西风土人情,为保存完好的古城风貌所倾倒。差不多十年之后,199911月,又与来云南参加民族文化、生态环境、经济协调发展国际研讨会的一些中外银行家、基金会代表等经济界人士和大学教授等文化界人士一道来到丽江,还是老朋友邓先生陪同,看到了一个在“95大地震”之后复生的丽江新城,不由得为宽阔的街道和蜂起的星级饭店而赞叹。丽江变了。变得陌生了。

赞叹之余,却也涌上些许的遗憾。这次看到的丽江,与十年前所见之丽江相比,那个以其相同的文化形态浑然一体的纳西古城,已变成了文化形态几乎完全不同的两个小城。一个是与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没有区别的新兴城市。一个是还多少保留着原生面貌的纳西文化古城。不过,这古城也仅仅剩下了被从玉龙雪山上流淌而来的雪水环绕着的区区一条四方街了。古城丽江是纳西族祖居的宝地,古城之被保存下来,成为全人类共同的遗产,因而才被批准登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但如今展现在朋友们面前的丽江,却仅仅是“半壁江山”。这种城市改造的思路,虽然给丽江增添了一些高楼大厦,几座中外合营的星级宾馆,几条笔直宽阔的柏油马路,但它却从根本上破坏了古城的原有的格局和风格,使丽江不再是丽江,给人们留下的遗憾是无法弥补的。曾经被北京市民和学界感到惋惜和同声谴责的50年代拆毁北京城墙的愚蠢,直到20世纪末的今天,竟然还到处在重演着,丽江古城的重建和改造,又是人们不愿意看到的一例。特殊的地方是,大地震的发生给这种令人不快的思路多少做了掩饰。

还好,毕竟还保留下来一处可供瞻仰和流连的四方街。四方街,是一个座落在玉龙雪山之麓的滇西北高原上的小街场,是丽江古城大研镇的中心。她的历史很长了,面貌很陈旧了。如果要那些兴趣浓厚的文化人类学家们去考证一下,就会发现她原来是从秦代开始陆续形成的那条由云南通往打箭炉(康定)、西藏、缅甸、印度、尼泊尔等地的“茶马古道”上的一个小站,是被徐霞客称之为“宫室之丽,拟于王者”(《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六》)的明代纳西族大土司木公的府第所在之地,是一个“大兵临则俯首受绁,师返则夜郎自雄,故世代无大兵燹,且产矿独盛,宜其富冠诸土郡”的地方。那垂柳枝条掩映下的潺潺流水,那小青石块拼铺的街道,那青瓦盖顶飞檐长抒的民居和铺面,都告诉我们,她在历史上曾经是一个繁华的小市镇。

如今在那里,不仅还可以看到明代以降的街面、小桥、住宅、店铺和工艺作坊,而且还保留着一个时时飘扬出丝丝纳西东巴古乐声的小剧场。而这个小剧场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是几乎所有来丽江旅游观光的游客们必定要去的地方。建于明朝、毁于晚近特别是文革时期的纳西土司的木府,重建后固然宏阔巍峨,却也难以与这小小的纳西古乐演奏场所可比肩。

我们在摩肩擦踵之中,挤进了大研镇的这座地上铺满了迎宾的松毛的庭院和能容纳三几百人的古色古香的演奏室。只有这时,我才似乎又真正找到了保存在头脑中的那种纳西族群和东巴文化环境的感觉。

这是一个人数不多但蜚声海内外的东巴古乐团。是他们保留下来了古老的纳西族洞经音乐。演奏者个个都着龙飞凤舞或披星戴月的古装长袍,手抱着民族传袭的管弦乐器——四弦胡拨、曲胫琵琶、双簧鼻管等,挤坐在一个不足20米的舞台上,像一队戎装待发的古代武士。其中几位老琴师,虽已银须飘逸,年届80以上的高龄,却依然身板魁伟、精神饱满。舞台四周悬挂着各种书写着东巴图画文字的标语和海内外各种团体赠送的锦旗。在乐队负责人兼指挥宣科先生用中英文作的介绍之后,时而悠扬抒缓、时而急促紧迫的旋律,便从他们的手指和口唇间流淌出来飘扬起来,把听众带回到了悠远的古代,使之浮想连翩,思接千里。一曲典雅美妙的管弦乐《八卦》,据说,出自唐玄宗李隆基于开元二十九年(741年)编创的《紫微八卦舞》、《霓裳羽衣舞》舞曲。据史家考证,李隆基在编创《霓裳羽衣》乐曲时,部分地吸收了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婆罗门曲》,力图描绘虚幻中的仙境。乐曲开始舒缓飘逸,入破以后节奏变快,继而繁复激烈,然后突然收尾。乐声把我们引入一种如梦如幻的境界之中,全场观众被这古乐陶醉了。据说是杨贵妃首先将其编为舞蹈,广泛流传于后世,成为名曲名舞。乐师们还演奏了《浪淘沙》、《山坡羊》、《神州》、《清风老人》等曲牌的古洞经乐曲。

这些古乐在中原地区早就失传了,却在这高原边陲地区的纳西族中得以传承至今,使古风犹存,无疑是一大幸事。古城建筑的缺失带来的遗憾,终于在这小剧场里得到了一些补偿和安慰。

20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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