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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立璠】甘肃花儿,来自山野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陶立璠】甘肃花儿,来自山野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陶立璠】甘肃花儿,来自山野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http://www.chinesefolklore.com 民俗研究  2011年6月15日


【陶立璠】甘肃花儿,来自山野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2009
930日是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一天在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举行的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四次会议审议并批准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76个项目中,甘肃花儿名列其中。这是甘肃的荣耀、中国的荣耀,同时也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宝库增加了新的瑰宝,使世界人民有了享受花儿文化的契机。从这种意义上讲,花儿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成功,是甘肃人民对世界文化宝库的重大贡献。一种以山野僻壤为背景的民间歌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殊荣;曾被认为是下里巴人的歌唱不仅登上大雅之堂,而且登上世界文化的殿堂,它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和审美价值不言自明。
甘肃花儿领军冲击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获得成功,实至名归。当2006年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建立的时候,甘肃花儿是首批得到保护的项目。而在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时,甘肃花儿作为文化空间和民间口头传承,特别是作为文化空间项目时,更具有重要意义,因为它体现的是民间大规模的歌唱传统和集体的口头传承。大家知道,中国各民族是具有歌唱传统的民族,这种传统最早可以追溯到《诗经》时代。《诗经》,特别是其中的十五国风是中国最早的民歌集成。试想如果当时没有普遍的歌唱传统(歌唱习俗),没有官方和文人的采风举措,这种民间口头作品是不可能被收集和保存的。更不能使其成为中国诗歌创作的源头。遗憾的是这种歌唱传统由于文字的产生和文明的进化以及作家文学的兴起,很快就在中原地区消失了。值得庆幸的是在中国辽阔的国土上,在边远少数民族地区,这种歌唱传统却依然保存着,如壮族的三月三“歌墟”,云南大理白族的石宝山歌会以及中国南方地区许多民族的民间歌节等、都是古老传统民间文化的遗存,甘肃花儿也是其代表之一。礼失而求诸野,这足以证明甘肃花儿的文化史价值。
甘肃花儿及其相关的习俗构成了民间歌唱的文化空间。当花儿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成功时,人们不得不怀着崇敬的心情,向甘肃大地成千上万的花儿创造者、传承者致以深深的敬意。是他们,同时也是甘肃神奇的大地孕育出花儿这朵光彩照人的奇葩。因此,甘肃花儿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成功,首先应该归功于这一民间艺术的创造者和传承者们。自然虽赋予甘肃贫瘠的土地,但生活在这里的民众却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了足以表达民众心声的独特的民间艺术形式,没有群星闪烁的歌手,没有他们持久不懈,一代一代的的创造,传承,花儿不会有如此震撼人心的魅力。
甘肃还是西北花儿的发源地之一。它的影响远播青海、宁夏、新疆等地,为各民族所喜闻乐见。学者们曾根据“花儿”的发源地,把花儿分为河州花儿(今甘肃省临夏县,现遍及临洮、康乐、和政、广和、永靖、夏河等县);洮岷花儿(今甘肃省临潭、岷县、卓尼一带);西宁花儿(今青海省的西宁、湟源、贵德、乐都、循化一带)。甘肃花儿在其传播的过程中,还形成了不同的流派。如洮岷花儿、河湟花儿等。其中洮岷花儿莲花山花儿岷县花儿的总称,它的流川地区很广,是甘肃花儿的代表。另外还 根据演唱时音调、唱词、演唱风格的不同,洮泯花儿又分为南路花儿北路花儿南路花儿以岷县二郎山花儿会为中心,北路花儿以康乐县莲花山花儿会为中心。河湟花儿,也称为少年。主要流传于甘肃河州(今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和青海湟水一带。在花儿的两大流派中,河湟花儿跨省流传影响极广,极受汉、回、东乡、土、撒拉、保安、藏、裕固等八个民族群众的喜爱。 此外花儿的影响还远及宁夏回族自治区的同心、西吉、固原、海源、隆德以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昌吉等县,由此可见花儿是一种地域性文化,是一种大文化。至于花儿的音调、曲调、句式、文词、更是表现出独创特色,可以说内容丰富多彩,形式自由活泼,语言生动形象,曲调高昂优美,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乡土特色。在中国各地区、各民族的民歌传承中,流传地域如此之广,流派如此之多,内容形式如此丰富的民间艺术形式并不多见。

   面对如此具有文化史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而且它又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批准进入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摆在甘肃花儿传承人和地方政府面前的保护责任是非常重大的。自从甘肃花儿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成功,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它不仅是甘肃的、中国的,而且是世界的。这样,对甘肃花儿的保护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保护,而是要按照申报时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承诺,高度重视,精心呵护。200311月3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2届大会通过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公约指出,所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又称口头或无形遗产,是相对于有形遗产即可传承的物质遗产而言。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定义,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来自某一文化社区的全部创作,这些创作以传统为根据,由某一群体或一些个体所表达,并被认为是符合社区期望的作为其文化和社会特性的表达形式,其准则和价值通过模仿或其它方式口头相传”,包括各种类型的民族传统和民间知识,各种语言,口头文学,风俗习惯,民族民间的音乐、舞蹈、礼仪、手工艺、传统医学、建筑术以及其它艺术。2004年8月28日,中国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11次会议决定批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至此,中国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国际公约最早的签署国之一。既然甘肃花儿被批准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各级政府的保护变得义不容辞。任何“重申报,轻保护”的行为是不能允许的。

目前中国已经颁布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甘肃花儿的保护无疑又被提升到依法保护的位置。但究竟如何保护这非物质文化遗产,我想以“妈祖信俗”的申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委员会的批示理由为例,说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原则。

2009930日,“妈祖信俗”是和甘肃花儿一起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认为,《妈祖信俗》符合被列入名录的条件,理由是:

(1)“妈祖信俗”被不同社会团体认可为身份认同以及连贯性的一个符号,并且数个世纪以来代代相传;
(2)“妈祖信俗”纳入名录将促进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受瞩目度,并且提高其国际层面的受关注度,从而促进了文化多样性和人类的创造力;
(3)该申遗活动中包括了各种各样的现行的、计划中的措施,以确保申遗活动的切实可行性和成功概率,例如调查研究、提高关注度并建立一个保护组织,从而展示了多方对于保护申遗对象的重视和努力;
(4)本次申遗活动是由社会团体组织、乡村的委员会和各个妈祖庙首先发起的,他们通过提供相关的文献和文化遗产、审查提名文件的内容、接受采访以及规划保护措施等行为参与了申遗的过程;他们表现出对申遗对象自发的、事先获知、重视的同意态度;
(5)该申遗对象已经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受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部门的直接监管。
这些批示的含义是十分清楚地,为什么批准“妈祖信俗”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因为妈祖信俗被不同社会团体认可为身份认同以及连贯性的一个符号,并且数个世纪以来代代相传;因为妈祖信俗的被保护是为了提高国际层面的受关注度,从而促进文化多样性和人类的创造力;因为此项申遗活动是由社会团体组织、乡村的委员会和各个妈祖庙首先发起的;因为所有这些都是在强调保护主体——社会团体。他们在申遗的过程中,表现出对申遗对象自发的、事先获知、重视的同意态度。我们没有看到花儿在申报时的承诺和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批准理由,但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原则和标准应该是一致的。
如上理由的核心是传承群体对花儿的身份认同。甘肃花儿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一个地区的流传,群体的身份认同是非常重要的因素,这也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审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必要条件之一。没有这种认同,就不会有花儿的产生和传播,甘肃花儿必然不会成为一代又一代传承并最后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而存在。这就是人们为什么一提起花儿,必然和甘肃联系在一起的原因。所以保护甘肃花儿,最重要的是要重视传承群体,尊重花儿传承者的身份认同,这种身份认同不是政府认同,而是民间认同。有了这种认识,才能在保护工作中正确发挥政府的主导作用,避免政府包办代替。从这种意义上讲,承认并尊重甘肃花儿传承者的身份认同是保护的前提。
花儿是一种口头传承,也是民间的歌唱习俗,作为一种民间创作和传承它是流动的、变异的,但它的传承群体、传承地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甘肃花儿的传承有自己的规律可循,这种规律充分体现在传唱者们的身份认同,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在每一个演唱者和传承者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正如花儿歌手们所表达的“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由不得自家;刀刀拿来头割下,不死了还是这个唱法。”这说明花儿的传承已成为人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变成人们精神层面不可分离的东西。今天对花儿的保护应该充分尊重演唱者和传承者的意愿,使他们成为花儿保护主体。这一保护主体可以理解为它既是传承主体,又是保护和被保护主体。传承主体,是指花儿的杰出传承人和一般传承人组成的传承群体,在这个群体中,传承者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也就是共同的身份认同。不能因为遴选出杰出传承人就剥夺了其他传承人传承的权利。也就是说花儿的每一位传承人,无论他们是杰出的还是一般的传承人,甚至广大的花儿爱好者(好家),都对花儿的传承做出贡献。保护主题是指花儿传承者们同时也是花儿的保护者,传承就是一种保护。同时在申遗过程中,申遗是由花儿传承地的社会团体组织、乡村的委员会发起的,他们通过提供相关的文献和文化遗产、审查提名文件的内容、接受采访以及规划保护措施等参与了申遗的全过程;他们在申遗工作中表现出对申遗对象自发的、主动地,完全认同的态度,决定了花儿被批准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必要条件。这些传承群体有着保护花儿的积极性与主动性,要充分发挥他们在传承和保护中的作用。同时还应看到这一传承群体又是弱势群体,需要被保护,而这种保护的责任自然落在政府的肩上,花儿是一种公共文化资源,保护它是政府的责任。政府在行施“主导作用”时,在实施一系列保护措施时,同样要取得传承群体的认同。这样保护工作才能顺利进行。
其次是要精心保护花儿传承的文化空间。甘肃花儿如同其他民族的歌会一样,有其传唱的特殊场所(文化空间),即每年一度的花儿会。甘肃的花儿会究竟有多少,没有确切的统计,据说仅洮岷地区就有50多处,其中以莲花山、松鸣岩、二郎山花儿会最为出名。这三个享誉中外的花儿会已经进入国家名录,自然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花儿的保护基地。
传统的花儿会是群众自发组织形成的,这取决于民间的歌唱传统,没有歌唱传统就不会有花儿会的存在。甘肃各地的花儿演唱和花儿会是一种民间习俗,这种习俗构成花儿的文化空间,使它有了传统的时间、地点和仪式。无论是莲花山花儿会还是松鸣岩、二郎山花儿会,都有一定的仪式和演唱规则。莲花山花儿会从农历六月初一至初六会期6天,规模宏大、程序完整,分拦路、游山、对歌、敬酒、告别等过程。松鸣岩花儿会在每年农历四月二十六至二十九日举行,也有其仪式规则。在花儿会上,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歌手们唱什么,怎么唱,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唱。花儿会延续如此漫长的岁月经久不衰,自然和花儿会蕴含的丰富多彩的形式、内容有关。花儿会是名副其实的民间的狂欢节,尽管各路歌手(俗称把式)无所不唱,但情歌演唱则是他们的主打。说到底,就是要花大力气保护花儿演唱的生态环境,这种生态环境包括民间的演唱习俗,花儿会的演唱仪式,有关花儿起源的传说和传承方式。如今随着时代的变化,作为文化空间的花儿会和民间的演唱习俗、演唱内容也在变化,甘肃花儿是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自然要遵循它的保护原则,要防止对其过度地开发和打造,不能借各种文化节、旅游节、文化产业开发的名义,破坏花儿传承的生态环境,特别要警惕政府的主导作用无限膨胀,甚至越俎代庖,而改变甘肃花儿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性质。甘肃花儿来自山野,应该回归山野。

  (本文原载《甘肃文艺》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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