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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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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去

莎车!莎车!叶城!巴楚!走叶城了……“莎车,走不走?”一个高大的男人挡住我问。我没吱声往前走,他追上来,堵在我面前:“去不去莎车,车上有三个汉族人……”说着,低头张手,摆出要拉我的架势。我躲——那男人双手一拍,仰头冲我身后大笑起来,维语哗哗地吐出来,后面应声哄然大笑。我用手按着包,往前走去,在“喀什客运”的大门前。

熙攘的人群中,走来四个汉族人,我一眼瞅准了,就紧跟过去。进了售票大厅,那伙人在旁边的售票窗口买了四张去叶城的票。这一边,一个美丽的维族姑娘问我:“你去哪儿?”我问:“去叶城要多长时间?”她抬起手,五指张开:大概五个小时。哦,那一天是不能回来了。我又问:“最近的县城是哪个,要多久到?”她说:“最近的是英吉沙,一个多小时可以到。”哦,我正想着。那姑娘又说:“最近的疏附、疏勒,在门口坐公交车,两块钱……”这时,一个老头过来,站我身边问我去哪,又和里面的姑娘对了几句维语,告诉我:就在门口等着,一会有公交车去疏附县,疏勒县。不过,我还是决定去英吉沙。那姑娘把票递向我,笑着问:“你去旅游?”嗯,我将手中的票一扬:“我要出城去——”

面包车慢腾腾往站外挪,贴着车窗玻璃,喊声此起彼伏:麦盖提走了!去塔县了!莎车……车缓缓驶出了市区,沿着叶河走了一截,一转向着大路飞驰而去。我旁边是一对四川夫妇,他们脚边放着两个鼓胀的大塑料袋,露出来的有馒头、青菜、作业本、塑料碟子,还有一桶油……我们后面两排坐了六个维族人,带一个小孩。前面的司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维族小伙。车里飘着欢快的位于歌曲,风从窗边呼呼而过,路两边的大树刷刷地撞进来,太阳光被浓密的树叶筛着,滴滴答答漏了一路……

遇到一个圆形广场,车子转弯,开进了一个大院子,是车站。啊?这么快就到啦!我惊喊。那个四川男人说:还早呢!这才是疏勒县,他每过一个站都要进来检查。司机跳下车,进了一间房子。后面来了一辆大巴,停在我们的车旁。等那大巴都开走了,我们的司机还没出来,车里有些躁动,后面的人开始大声说话。他出来时,手里就拿着两罐饮料,一罐正仰头喝,一罐提在手里。上了车,一手拨动方向盘,车启动了。到了门口,旁边有台土炉子,一位须发飘白的老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在烟熏火燎中烤包子。我们的司机摇下车窗,招手,大喊,那男孩过来,说了几句话,转身提了一袋包子过来。这一下,后面坐着的人都喊起来,包子一袋又一袋传进来……那个四川男人狠狠地说:“这巴郎子,事真多!”我把车窗开大了一点。

车子平稳出了县城,又飞奔起来。两边的田野刷成线往后退,风硬硬地劈过来,那塑料袋里的馒头突突地,直想往外跳。后面的人尖叫又大笑,我紧紧地抓着窗沿。我们的司机一手拨方向盘,一手不是拿着饮料就是抓起包子,肩膀与耳朵夹着手机——他讲话的声音盖过了车里的音乐,大喊大笑……有次在课堂上,学生讲了一个标语:开车打电话,就打110!这司机,不知打给谁呢?

又过了一个检查站,车转弯往大陆冲去,一辆轿车正好过来——我大喊:“前面!车!车!”那司机转过来,望着我:?“车——”我不敢再说话,用手指着前面。那辆轿车紧急刹车,我们过去了。其他人,安然坐着。我忍不住说:“你开车看前面,不要吃东西又打电话……”他转过来,盯着我,一脸茫然:???语言不通,沟通不了。不过,这条路他天天走,我才是第一次,他自然比我更知道怎么好。这样想着,便安心坐了,看窗外。

这一天,牙甫泉镇上有集。车过集市,喇叭拼命叫——还是被淹没了。车子,慢慢地被集市卷入:先是羊群,黑白棕黄黑诸色间杂,站着卧着被人牵着姿态各异;再是毛驴车、马车、骡车……再是棉花,一大包一大包;再是木杈一溜儿摆在地上;再是席子,卷着的靠墙站着,铺开的在地上晒着太阳;再是冰箱,洗衣机,电视机……漂亮的餐厅有人进进出出,还有人在路边的小摊旁围着,烤肉烤包子正出炉……再是啊,盆子,大大小小摞着,塑料的铜的铁的;还有木柜子,刷子……人渐稀少。哗——田野的风吹来,我们的车子,像一颗玻璃球,嘭——一下弹出了集市。正好,蹦上了赶集的路。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买买提和古丽们来赶集。赶车的是买买提,戴着帽子,唱着歌儿,手挥一截树枝;古丽坐在后面,头上包着美丽的纱巾,身旁是一只或两只羊,呵,它站着——凛然如战士;卧着——悠然如处士;在古丽怀里——俨然一个孩子……这条路上,毛驴车、骡子车、骆驼车、马车、大巴车、面包车、大卡车、小轿车,车车各行其道。买买提和古丽的车在路边上,悠然悠然,阳光在那美丽的纱巾上跳跃,逗着小毛驴,抚弄起买买提手中的树枝来:这鞭子,怎么一下也不落在毛驴身上?挥来划去,只是一个调子: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汽车飞驰而去,田野铺展开来,白杨树一排排一行行,划出了粗线条的大格子,麦子就一块一块地填进去,顺带着野草野花作当点缀……有一处路面在整修,车便绕到田边的土路上去,有些野草已轧进车辙了,麦子刷着车沙沙响。正是青转黄的时节,那欲滴的青色逐层褪去,凝结而成金黄——麦浪一波一波涌过来,把我的目光冲向了千里之外……

那对四川夫妇在一个小镇下车,他们告诉我,再有十几分钟就到英吉沙县城了。十几分钟后,我走在县城的大街上,英吉沙教育局,文化局,劳动保障局,税务局……一家一家排着,孤零零地,只有那些镌着的大字在太阳下闪光。看着空旷近乎荒凉的大街,我就不奇怪那司机开车开得那么快了。在一家商店买了一瓶水,出了门却拧不开,又进了另一家商店。两个老头儿在聊天,我把瓶子递上去,说明情况,那老头指着瓶子笑:打开?我点头。你为什么不打开它?我打不开。老人一边拧瓶子,一边笑说:“你的力气就那么薄?”我笑着接过瓶子,连连道谢着出了门,他们继续聊天,我什么也听不懂。

走到县城尽头了,我又折回去。另一边有一排英吉沙小刀店,进了一家名叫“丝路英吉沙手工小刀店”,店主是个小伙子,普通话说得很流利。我边看那花花绿绿的刀子,边和他聊天:这里的刀子不是他做的,现在就有一些老师傅还自己做……看好一把小刀,随口问:“这小刀能削什么不?”他说:“可以!可以!木头都能削……”说着,打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子——我的心,猛地惊了一下,觉出自己是一个人在喀什的县城——他找来一截树枝,认真地削起来。我就挑了一把很小的刀子,又去了隔壁的小刀店。

英吉沙小刀的工艺美全在刀柄上,有木削的,钢的,还有羊角,鹿角等等,传统的全是手工制作,每一把上面的雕饰都不同。那刀刃也是手工磨的,有的上面刻有工匠的名字。在一家店前面,看着一个师傅做小刀,他拿出了他自做的最好的到给我看,但因为不是折叠的,不好带,我只是看,赞叹,没有买。另一家店,一个老师傅指给我看:这刀柄是个靴子的样子,那个是个鸟的样子……他自己做的刀子上有他的名字:古力·买买提。一面维文,一面汉文。在喀什的大巴扎也能看到很多英吉沙小刀,来英吉沙才发现,那小刀都是活的,在那些工匠师傅的手中。买了三把小刀,后来同事说买贵了,我想,那些工匠守着空旷的大街,日日磨在小刀中,每日又能遇到几个人,卖出几把刀,我只恨不能多买几把啊。

从铁栅栏外看见里面有孩子在做游戏,我拍了几张照片,一转头看见有个穿一身黑的警察看着我,便不敢往里看了。这是英吉沙县二中,里面树荫凉凉,绿草闪闪,校门口有三个黑衣警察守着。正是上学的时候,路上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走着,我往前走去,遇见一队警察……

回来时,出了县城,看见大柱子上巨大的牌子:中国杏都,小刀之乡——英吉沙。偶尔看见,路边一座土房子,外面的绳子上挂着鲜艳的毯子,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那棍子打着……一闪而过,一个老人追一个小孩,朝一条土路跑去,那条路在白杨树的笼罩下,伸向一些土房子,往里走去,会看见什么呢?

赶集的人回来了。买买提和古丽依旧,只是车上少了羊。再过牙甫泉,见一方铺开的大席子上,趴着一个人。他的脸朝下贴着席子,四肢摊开,平展展地趴着——像丢在席子上的麻绳——太阳晒着席子,发光。他睡着了,梦见什么了呢?周围,依旧是熙攘的集市……

而我,搭着这趟大巴车,要进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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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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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的生花妙笔真棒!而且民俗信息极为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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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马原的感觉。呵呵
竹林青青,微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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