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董龙昌：“在面具里，隐藏着人类的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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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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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5-11-21 19:48
标题:
董龙昌：“在面具里，隐藏着人类的秘史”
董龙昌 2014-01-22 18:06 来源：光明网-《中华读书报》
“在面具里，隐藏着人类的秘史”
《面具之道》，〔法1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著，张祖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11月版，35.00元
20世纪40年代，列维-斯特劳斯流亡美国期间同以布勒东等人为代表的超现实主义者们共同发现了西北太平洋海岸英属哥伦比亚地区的印第安人艺术，他们的艺术或想象恣肆，或雄浑阔大，或洗练写实。列维-斯特劳斯惊叹于这一地区印第安人在艺术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认为他们的艺术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在诸多印第安人艺术中，列维-斯特劳斯尤为钟情于他们的面具艺术，这直接促成了30年后《面具之道》一书的诞生。《面具之道》一书可视为列维-斯特劳斯向西北太平洋海岸英属哥伦比亚地区印第安人艺术的致敬之作。
从世界范围看，面具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文化现象。它有着悠久的历史，从人类诞生之初就已存在，是人类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相结合的产物。作为一种具有特殊表意性质的象征符号，它不仅有着沟通天地鬼神的作用，而且在原始人的战争、狩猎、祭祖等活动中发挥着非常实用的功能。在列维-斯特劳斯看来，面具是一个将神话、社会与宗教功能、造型艺术表达方式融为一体的领域。（P62）就此而言，“在面具里，隐藏着人类的秘史”这一概括可谓一语中的。
尽管列维-斯特劳斯对面具艺术的美学价值极为推崇，然而他的研究重心却并不在此，充分发掘面具的人类学价值才是列维-斯特劳斯面具艺术研究的真正旨趣。事实上，这也是每一位涉足面具艺术研究的人类学家的主要目的之一。列维-斯特劳斯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在研究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结构主义的方法论意识。因此，人类学旨趣及结构主义方法也便成为《面具之道》一书的两个突出特点。
列维-斯特劳斯在书中对面具艺术的研究主要围绕斯瓦赫威面具、赫威赫威面具及皂诺克瓦面具三种面具形式的造型特征展开。
斯瓦赫威面具出自萨利希语族，它主要分布在北美弗雷泽河入海口的南北两侧以及温哥华岛的东面。从艺术造型的角度看，斯瓦赫威面具的突出特点是突起的眼珠、向外吊垂的舌头、在面具上端及鼻子上安装的鸟头以及与此配套的用天鹅翎和绒毛做成的供披戴面具的人穿着的白色礼服。从社会学角度看，斯瓦赫威面具只属于贵胄世家，而且只通过继承和姻亲相传，拥有面具或者得到面具之助的人将会好运降临，获得财富。它主要出现在波特拉赤（Potlatch，即夸富宴）及其他世俗性仪典中，但不会出现在冬季祭神仪式中。从语义角度看，与斯瓦赫威面具有关的起源神话表明，该面具具有既可与鱼类比又可与铜类比的双重类比性。（P43）
赫威赫威面具主要出现在努特卡人和夸扣特尔人两个部族中，其中以夸扣特尔人的最具有代表性。它主要分布在温哥华岛的北面。它在造型上同斯瓦赫威面具具有类似的特征，而且更具有现实主义风格。探出的舌头、暴突的眼珠、鸟头形的附加物以及野鹅毛的装饰物是它最为突出的特征。这些特征同斯瓦赫威面具相较显得更加率性、更加奔放。从社会学角度看，夸扣特尔人认为，赫威赫威面具和地震相关联，带着这一面具跳舞能够引发地震。同斯瓦赫威面具一样，它也被禁止出现在冬季祭神仪式中。从语义角度看，与赫威赫威面具相关的起源神话同样表明，该面具具有既可与鱼类比又可与铜类比的双重类比性，不过这是一种反向类比，因为它被视为性情悭吝的象征，同财富之间具有不可兼容性。
同赫威赫威面具相似，皂诺克瓦面具主要出现在夸扣特尔人部落中。它也主要分布在温哥华岛的北面。它的造型特征同斯瓦赫威面具完全相反，该面具的主要特征是深凹或半睁半闭的眼窝、向前撅起的嘴巴和以黑色为主的以皮毛为装饰物的礼服。从社会学角度看，皂诺克瓦面具并不为贵族世胄所独享，在波特拉赤仪典中，佩戴皂诺克瓦面具的表演者背负一个背篓将里面盛着的象征财富的铜分与众人。与皂诺克瓦面具相关的起源神话表明，皂诺克瓦面具同斯瓦赫威面具一样也是财富的象征，它同财富的聚散密切关联。
由上述描述可以看出，斯瓦赫威面具、赫威赫威面具和皂诺克瓦面具之间存在着一种既相似又对立的关系。赫威赫威面具和斯瓦赫威面具在造型上具有大致相似的特点，然而它们在各自社会中所行使的社会功能却是截然对立的：斯瓦赫威面具是慷慨的象征，拥有它的人乐善好施；赫威赫威面具则是吝啬的象征，它同财富不相容。皂诺克瓦面具和斯瓦赫威面具的造型特点完全相反，然而它们在社会功能上却行使了相同的职能，即扮演了将财富慷慨分与众人的角色。
在对上述三种面具进行比较的基础上，列维-斯特劳斯得出初步结论认为，当同一个信息由一个族群向另一个族群传递时，传达该信息的元素在造型上会发生完全颠倒（如赫威赫威面具之于斯瓦赫威面具）；反之，如果造型元素不变，那么它们所传达的信息也会发生完全颠倒（如皂诺克瓦面具之于斯瓦赫威面具）。列维-斯特劳斯将这种二元转换关系以一种非常经典的方式表述为：“从一个族群到另一个族群之间，当造型样式维持不变时，语义功能会发生颠倒。反之，当语义功能维持不变时，造型样式会颠倒。”（P96）
由列维-斯特劳斯对面具艺术的研究过程及结论可知，他的研究方法依然是结构主义的。他在面具艺术研究中对结构主义方法的运用可视为其神话研究的自然延伸，诚如他本人所言：“面具跟神话一样，无法就事论事，或者单从作为独立事物的面具本身得到解释。从语义的角度来看，只有放入各种变异的组合体当中，一个神话才能获得意义，面具也是同样道理。”（P14-15）
列维-斯特劳斯在神话研究中习惯于采取同语言类比的方式论述神话问题，他对面具艺术的研究同样如此。他讲：“跟语言中的词语一样，每一副面具本身并不具备其全部意指。意指既来自于被选用的义项本身的意义，也来自于被这一取舍所排除的所有可能替换它的其他义项的意义。”（P60）从语义学的角度观照面具，单独的一个面具并不具备固有的意指，因而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把它放在各种变异的组合体之中从整体性、比较性的视野出发通过比较不同类型的面具，我们才能获得一个完整的语义场，从而对面具艺术有一个科学的认识。这是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主义方法用于面具艺术研究的精髓之所在。
如果说列维-斯特劳斯对上述三种面具艺术的结构分析主要是从纯形式的角度出发的话，那么在进行完这种分析以后，他将分析的触角转向了形式背后的更为广袤的文化土壤。透过这些面具的造型特点及相关的起源神话，列维-斯特劳斯寻找到了它们共同的经济基础，即与“铜”相关的社会生活。通过对“铜”的研究，列维-斯特劳斯找到了将斯瓦赫威面具、赫威赫威面具和皂诺克瓦面具有机联系在一起的途径。根据列维-斯特劳斯的研究，在斯瓦赫威面具传入夸扣特尔人部落过程中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第一阶段是斯瓦赫威面具作为一种财富、地位的象征这一观念的传播，这一传播的结果是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夸扣特尔人制造了“铜”（斯瓦赫威面具同“铜”的类同性体现在面具突起的眼睛所代表的无限目力宛如铜散发出来的光芒）。由于在夸扣特尔人的实际生活中有了和财富相关的“铜”，他们的赫威赫威面具虽然同斯瓦赫威面具在造型上相似，但是只能承担与财富相反的功能。第二阶段是当夸扣特尔人以他们特有的方式改造与皂诺克瓦面具相关的皂诺克瓦神话时，尽管皂诺克瓦面具也与慷慨给予财富相关，但是由于斯瓦赫威面具所代表的那种财富、地位象征的观念已经由“铜”所替代，因此，夸扣特尔人便将斯瓦赫威面具的造型特征加以颠倒并反映在皂诺克瓦面具之上。这便是萨利希语族的斯瓦赫威面具向夸扣特尔人的赫威赫威面具及皂诺克瓦面具的总体演变过程，毫无疑问，“铜”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总体来看，列维-斯特劳斯的面具艺术研究可以分为从艺术内看艺术和从艺术外看艺术两个层次。从艺术内看艺术是列维-斯特劳斯站在结构主义的立场从纯形式的角度对斯瓦赫威面具、赫威赫威面具和皂诺克瓦面具之间的造型分析；在此基础上，列维-斯特劳斯对这些面具艺术背后的经济、文化因素的找寻（以对“铜”的论述为代表）则是其从艺术外看艺术立场之体现，无疑，这是其艺术人类学研究的人类学旨趣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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