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前后,时值清末民初,鲁迅正从事《古小说钩沉》和《会稽郡故书杂集》的工作。到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应蔡元培之请,到南京教育部任职,不久迁到北京。1913年2月,他在所主持的《教育部编纂处月刊》第1卷第1期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拟播布美术意见书》的文章。这篇文章开宗明义第一段就论述了美术的产生与原始先民的信仰之间的密切关系,不从先民的信仰入手,就难于了解美术的本质及其意义。他说:“美术为词,中国古所不道,此之所用,译自英之爱忒( art or fine art )。爱忒云者,原出希腊,其谊为艺,是有九神,先民所祈,以冀功巧之具足,亦犹华土工师,无不有崇祀拜祷矣。”他还十分重视歌谣、传说等民俗文化及其社会功能,主张成立“国民文术研究会,以理各地歌谣,俚谚,传说,童话等;详其意谊,辨其特性,又发挥而光大之,并以辅翼教育。”[4] 这时期,他还在北京搜集和抄录了六首儿歌寄给在绍兴的周作人,供他搜集和研究之用。对待民间作品,他强调了“详其意谊,辨其特性”八个字,不因为作品的明白如话就忽视其深义。他抄录的儿歌“月公爷爷,保佑娃娃。娃娃长大,上街买菜”下作了一个小注,说“月公爷爷”“案此以月为男性也”。月指男性,这自然是从这首小小儿歌中看出来的深义。他的上述文章,不仅把艺术学与民俗学联系起来,融汇于一炉,而且在更深的层面上理解美术和儿歌的内含和功能,表现出他对于世界进步学术思潮的熟悉和认同。他的这些观点和行为显然是为当时思想守旧的顽固派们所不容的。
在《童话略论》里,他明确地申明,他主张引进西方民俗学的观点来探讨童话的本原:“童话研究当以民俗学为据,探讨其本原,更益以儿童学,以定其应用之范围,乃得为之。”他进而运用外国民俗学者的理论,阐述了神话、传说和童话的发生和特点:“上古之时,宗教初萌,民皆拜物,其教以为天下万物各有生气,故天神地祗,物魅人鬼,皆有定作,不异生人,本其时之信仰,演为故事,而神话兴焉。其次亦述神人之事,为众所信,但尊而不威,敬而不畏者,则为世说。童话者,与此同物,但意主传奇,其时代人地皆无定名,以供娱乐为主,是其区别。盖约言之,神话者原人之宗教,世说者其历史,而童话则其文学也。” 他特别推崇英国人类学派神话学的理论,认为这种理论是比其他理论更能解释诸多民俗现象的真理。他进而说道:“童话取材既多怪异,叙述复简单,率而一读,莫明其旨,古人遂以为荒唐之言,无足稽考,或又附会道德,以为外假谰言,中寓微旨,如英人之培更,即其一人。近世德人缪勒 ( Max Muller ) 欲以语病说解之,亦卒不可通。英有安特路阑( Andrew Lang )始以人类学法治比较神话学,于是世说童话乃得真解。其意以为今人读童话不能解其意,然考其源流来自上古,又旁征蛮地,则土人传说亦有类似,可知童话本意今人虽不能知,而古人知之,文明人虽不能知,而野人知之,今考野人宗教礼俗,率与其所有世说童话中事迹两相吻合,故知童话解释不难于人类学中求而得之,盖举凡神话世说以至童话,皆不外于用以表现原人之思想与其习俗者也。”[5] 他虽然是文艺家,但他下笔论述的神话、世说(传说)、童话(民间故事),却不是这些民间文艺的“文”的方面,而是其“学”的方面,即更为深层的民俗宗教的含义--他所说的“本原”。他的这篇文章是我国较早介绍并高度估价英国人类学派民俗学的一篇重要文章,他运用十九世纪末兴起的英国这个学派的民俗学的观点和方法,来解释神话、世说、童话,尽管难免有生吞活活剥之嫌,但比较起我国封建文人的“以为荒唐之言,无足稽考”之类的说法,却令人耳目一新,显然是向科学地认识这些对象的本质大大推进了一步。
《歌谣》周刊第16号发表了英国民俗学家 Frank Kindson and Mary Neal合写的一篇《英国搜集歌谣的运动》,介绍了英国民俗学会成立之前英国民间文学的搜集情况和学术思潮。文章也报导了英国民俗学会于1897年成立之后对该国民间文学搜集工作的推进作用。第18-19号发表了著名英国民俗学家 Andrew Lang (通译安德鲁.兰,前文引周作人译安度阑俱、安得路朗均系此人的不同译名)的《民歌》( Ballad ) 。这篇文章比较充分地表现了早期英国民俗学中的人类学派的观点,即他们把民歌看作是远古的“文化遗留物”。他说:“这文的目的是想证明有些民歌与童话(德国叫 Marchen 的)一样,至少在所有欧洲人是从太古得的遗留物。”为了深化和解释她的这一观点,他用许多例子来说明:“开尔特,日尔曼,斯拉夫,和印度诸民族的童话主要的事迹和情节是由于未知的古代的神秘的起原,大家全都承认。再没有人把这些童话算作这人或那人作的,或说这时或那时发生的。想找出一首真正的民歌的时代和作者,同想找出一篇童话的时代同作者是一般的没意味,于是有人问是不是对于童话--如《睡美人》和《玻璃鞋》等故事--确信为真的?是不是现在或从前唱这些歌同说童话一般的普遍?是不是这些歌还留着原始的信条,和意识和想象的原始状态的痕迹?是不是这些歌和童话一样大部分没狠被较高的宗教,如基督教同泛神论的影响?是不是这些歌象童话似的,对于一件事迹一段故事说来说去,又老用同一样的能说话的鸟兽。最后,是不是每个民歌都可以溯源到极古的时候?好象这些问题都可以作正面的答词。”人类学派的这一基本观点,对正在形成和建设中的中国民俗学界曾经发生过一定的影响,但由于它对于民间作品的即兴创作--传唱者的创新作用的估计不足或干脆否认,对原始文化遗留物的绝对化,而妨碍了它更深刻地、历史地认识民俗现象(尤其是其中的意识形态部分)的本质,从而逐渐被后起的学说所代替就是很自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