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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洋]川北灾后重建与川康地区的自然生态和民族文化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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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洋]川北灾后重建与川康地区的自然生态和民族文化保护

川北灾后重建与川康地区的自然生态和民族文化保护


2008-6-2


2008年5月12日的川北大地震离我们渐行渐远。目前抢险救灾仍在继续,灾区人民抚平地震伤痛需要更长的时日,但灾区重建已经上升为当务之急。又随着奥运会一天天邻近,由灾区人民在全国支援下接过恢复生活和重建家园的重任也顺理成章。在此背景下,中国学界还能做些什么?民族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界应该做些什么?
本文认为,我们应该以只争朝夕的姿态积极致力于灾区各民族居民的家园重建、文化抢救、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规划,同时又以长计议的科学精神,在系统评估当地的自然和民族文化生态的基础上,研讨在当地恢复和重建长久和谐的人地关系和民族关系的前景。结合这两点,我们建议这次的灾后重建规划应该把建立川康自然生态和民族文化保护区纳入我们的考虑范围。
川北地震发生在中国的自然生态和民族文化都极为敏感的地带:天府之国成都平原的西北侧。它的西、南两边是横断山脉,那是青藏和云贵两大高原的结合部,也是中国和亚洲两座自然水塔的夹角处。它的北面又是青藏高原与秦岭形成的夹角,也是中国两大母亲河即长江黄河上游流域的分水处。整个中国腹地的水源,多半要从这个地带里流出。这里因此还是古代中国治水英雄备出的地方。它是大禹的家乡,是李冰父子建设过都江堰的地方。光从水源地是国家民族的命脉所系这一点上讲,我们也应该把这一地区列为国家的自然生态和民族文化保护区。况且,这里还是禀性灵异的大熊猫的栖息之地,还是青城山、都江堰、九寨沟等国际金牌旅游胜地密集之处。
历史文化上,这是中国民族文化的历史走廊,是童恩正先生指出的半月形畜牧文化带或今日中国民族学界热烈研讨的藏彝走廊中南段东缘,是台湾学者王明珂先生写过《华夏边缘》和《羌在藏汉之间》的地方。这里保持了中国最丰富的民族和地方文化多样性,也保持了极为和谐的民族文化关系。虽然清代改土归流激进时期,这里有过剧烈的官民冲突,但民间民族关系一直很好,因此才出了“跑马溜溜的山,康定溜溜的城”这样的和谐民歌。
这里还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工农红军长征时跟前面的凉山和后面的甘南,跟中国许多彝、藏、回等少数民族建立了密切关系的地方。这种关系对于中国后来制订民族政策和培养少数民族干部产生过重要作用。这里还是中国共产党最优秀的领导人之一胡耀邦同志生前主持过工作的地方。他树立了中国共产党立党为公,中国政府执政为民,中国军警作为人民子弟在危难之际冲锋在前的典范。这种典范作用鼓舞了全中国抢险救灾的斗志,也激发全人类在重大自然灾难面前共同谱写了一曲人权和人道高于一切的时代壮歌。
川北还是中国古老的羌族家园和今天的藏族羌族自治地方。这次地震全面地重创了羌族文化核心区,也给我们的民族文化多样性和少数民族权益保护提出了警示。羌族藏族在川北这块山地里跟山水打了数千年交道,深知这里是地震和地质灾害多发区。他们的文化传统中因此才多神明且多禁忌。我们以前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的知识缺乏和技术低下,因此才那样疑神疑鬼。但这次举全国之力抢险救灾在当地遇到的地理和气候困难,使我们认识到他们灌小心翼翼地敬畏自然也有深意存焉。试想吃了几十年地震饭而最后告诉我们“地震在本质上不可预测”,试想几千个人地毯式搜寻都找不到一架失事飞机的地方,当地人的办法差在哪里?
但羌族和藏族在这种环境里也不是无所作为。例如他们的建筑,包括著名的碉楼和笮桥(即索桥)比起现代建筑就更有防震抗震特质。这里的古代水利工程,包括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用的“深淘滩低做堰”之法,都即能避免高坝造成过多的土地淹没和工程移民,又能在地震之际发挥减灾功效。相比之下,现代人在当地建设的公路、水电、矿山和制造业则无一不在地震中险象环生。我们不能说现代建设项目都就会引发地震,但在生态脆弱地区修建过多过高过大的建设项目,总是更容易在无灾的时候酿成蝴蝶效应,在有灾的时候把灾害放大。试问如果不是早年毁林伐木和采矿开山过多,当地的山体即使滑坡又怎么能有那么多伤人的飞石?
综合上述,我们确认川北震区具有民族文化、政治历和自然生态三重要性,因而具有建立综合保护区的条件和必要性。至于紧迫的灾区重建规划,我们提出三个恢复重建意见:
第一是帮助当地各民族居民重建社会地位,包括重建他们作为家乡主人翁的地位,也包括重建他们作为民族自治地方主体民族的地位。当地人的家园多半毁于地震,很多家庭残缺,很多人一时不知所措,还有一些人至今不知所终。但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说话做事越要有分寸感,越要注意维护和重建他们的主人地位,警惕一些不负责任甚至是乘人之危的话语和传言,防止把地震灾害造成当地人的dislocation变成一种disposition。
首先要警惕的就是易地安置灾民的传言。我们都知道人非草木,更非砖石。人的文化知识、社会尊严与其所在地区的生态环境是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是母子相依不可分割的关系。一个地方的生态环境失去当地民族及其文化的保护,就会更容易受到外人侵害。这一点已经被我们学校研究长江黄河源头的研究生论文案例所证实。同理,一个社区或民族非自愿地迁离其生态家园,也会更容易地沦于弱势。例如,他们的地方知识会贬值,他们的社会结构和亲属邻里关系会瓦解,他们的语言方言和宗教仪式会无法延续和传承,甚至会灭绝。既然如此,我们在这个危机时刻就更要注意从维护原住民和少数民族权益及其文化传承的角度防止不负责任的移民建议。中国近年因为生态、扶贫和水电水利建设搞出来非志愿移麻烦已经不少,万万不能再打这个主意。其实制止这种话语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坚决地对主张移民的人实行自愿移民,谁先提出移民的主意就先移谁,结果必然是皆大欢喜。
其次是防止主流社会传播收养地震孤儿的话语。人类有非常复杂的亲属关系,中国人更是连皇帝都有几个要饭的亲戚。地震有可能把当地人的房屋震垮家庭震碎,但不可能象瓦解现代建筑一样瓦解人类的亲属和社会关系。因此,正常的人类社会一般没有孤儿,原住民社会应该没有孤儿,川北的少数民族社区更是如此。真正的孤儿只能出现在社会现代性导致亲属关系和社会组织功能衰退,世道人心不古的地方。这也就是说,我们在大难临头时要做的是帮助当地人的亲属承担起养育亲属的孩子和老人的责任和义务,而不要按照城市人自我中心的一厢情愿,轻意提出收养孤儿收养。我们要帮助当地人加强自己的社区和社会组织功能,而不能乘人之危加重当地人的弱势性和让他们的文化丧失功能。
我们还要防止炒作对灾民做心理咨询的话题。心理咨询在人生的特定时刻和特殊社会形态里,例如在我们这种个体主义盛行的社会里当然有重要作用。但我们不能因此就以已度人,认为当地人也跟我们一样一有困难就会有心理咨询的需求。当地人住在横断山地震带上,地震虽然不是家常便饭,但他们见过的生死之类的事情都比我们多,因而也有相对丰富的传统文化装备。例如,因此他们信的神明比我们多,心里也比我们宽敞。何况他们确实还有房子要盖,还有亲人要埋,还有庄稼要收,还有神明要拜。事实上,我们知道很多失去亲人的当地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倾诉,而是用拼命劳作即履行职责来医治创伤。“化悲痛为力量”在我们可能是一句话,在他们则是灾后求生的真谛。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是灾民就否认他们的主体能动性。
二是重建当地各民族的文化的权威地位。当地人生活在一个生态脆弱地带,早就发展出了适合这种环境的民族和地方文化,包括神明多、禁忌多,崇拜自然万物和众生平等及生命无常。近代以来,我们一面用科学技术不计后果地在那里砍伐森林,开发资源和做建设项目,一方面贬低当地各民族的文化。结果,当地的自然和文化景观都被深度改变,这才引起各类灾难层出不穷,水体滑坡,泥石流成了家常便饭。面对这些灾难,我们又不反思自己的过失,反而要责备受害者,直至提出易地移民安置的绝户建议。长此以往,我们才会断送祖宗基业和国家民族命脉,包括水脉。因此,恢复和重建当地民族文化的地位也不仅是为了抗震救灾,而且是为了拯救我们自身、祖先和子孙后代。因此我们主张要帮助灾民重建家园,首先要重建人的社会地位和当地民族文化的权威地位。只有恢复这些历史经验和民族文化的地位,让今天的人对于自然神明先人和原住民的知识增加一些敬畏,让人与自然和人与人的关系重归于好,国家民族才会跟这个地方一起长治久安。
第三是根据当地人的文化脉络恢复家园这个概念的内涵。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家在帮助各民族重建家园的时刻,通过快速的民族文化评估,迅速构建出当地人“家园”概念的丰富内涵,把当地各民族的亲属关系、社区结构、民族民间科学,包括风水、神明、祖先、自然与居地的选择和居所的建设结合起来,以此帮助当地人重建家园。
有了人就有了一切。但人不是白板,而是民族历史和传统文化载体。这些文化软件支撑着他们的生活,养育着他们的神明、祖先和自然,而且还要养育他们的子孙后代。我们相信经过上述恢复的家园这个概念虽小,但其内涵之丰富,将远远超过全能政府和万能金钱的构建能力。因此,真正的家园重建最终只能出于当地人社区的传统,出于当地的人心和人手。那我们就有理由再次强调:我们要尽早地把这个责任和权能还给当地人,积极地配合他们做好两件事:一是配合他们用本民族民间的传统仪式,尽快完成对眼前这种灾难状态的转换和超越。二是让他们尽快把自身的能量投入到家乡重建中。这不仅有利于他们自己的身心,而且有利自然保护和民族文化抢救和保护。同时,国家民委应该做好协调,引导各种非政府组织参与当地羌族的家乡重建。我们感觉在NGO在重建微观家园方面经验要丰富。因此,总的思路应该是外地人的硬件,本地人的软件,羌族的核心文化。一旦当地人找回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文化尊严,就会恢复能力。他们毕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自己的亲人要埋,自己的神明要拜,自己的庄稼要收,自己的房子要盖。我们相信劳动创造了人,也相信他们最终能化悲痛为力量,象他们的祖先一样继承投入到生活中去。
天地之大德曰生,曰创,曰化。人无分男女老幼,只有把自己的头脑和双手投入创造性的劳动,才能最好地重振意志,开始生活。在这点上,过多地替他们做事情未必好,过多地代替他们的脑子来想事儿肯定坏。这不是主张大家不去帮助他们,而是想让大家记住:当地人虽然遭了灾,但他们还是自己家园的主人,还有自己的责任心、荣誉感和能动性。我们只能按照他们的意志配合他们履行自己对于亲人、亡灵、祖先、神明、家乡和神明的责任。生活的最根本道理永远最好的心理咨询。劳动和创造这包扎生命裂痕的最好绷带。
当地需要建立生态环境、民族文化和中国历史文化保护区。如果这次地震能够起到这方面的推动作用,能够恢复和重建当地人的地位,重建当地文化的地位,进而在中国主流社会建立起尊重自然和尊重民族文化多样性的意识,那么这次地震就能跟1976年唐山地震带来中国的改革开放一样,成为不幸中的万幸,足以告慰地震中死难的各民族同胞,同时也使当地人灾民的身心得到最大的抚慰和修复。'怨无大小,皆生于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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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重建的羌寨基本上都按照旅游村寨模式建造,可能与当时重建情境密切相关,但真正靠旅游可持续发展的村寨廖廖无几。羌族传统现状重建后评估应不缓行。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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