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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亚明]关于书的闲话

[黄亚明]关于书的闲话

  关于书的闲话
   
  □ 黄亚明   

2008年10月30日 《中国社会科学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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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常常对我说,你就是吃书长大的。母亲所谓的“吃”,不过是小时候新课本到我手上没几天,便皱里皱巴的,缺角少边,邋遢得像拖鼻涕的孩子,很难看。但此种不良习性带来的好处是,我从来没把书当成什么神圣的玩意儿,没把写了本把书的人就当成什么大师。各类书堆得床上、沙发、卫生间,比比皆是,凌乱,无序,乱七八糟,能够信手拈来最好。随意一读,随意一放,甚至情绪恶劣时它便做了最直接的出气筒,哪怕踢了它一脚,它也从未反抗或不满,而是默默地承受。我想在这一点上,书籍才算潜藏了几分伟大的、中国老庄智慧的影子。
    我丝毫没有对书不恭敬的意思。不过我认为写书就是一种职业而已,如果你写的东西让人快乐或悲伤,从而心生敬意,只说明你把这个职业做到了比较出色而已。至于读书,则是成长、成熟的必须。在学校里,如果不读书,你有权选择其他的事情做吗?后来毕业工作后,你愿意不愿意读,那已是你的个人行为,基本没人管。即使你读了成千上万本书,也别奢望别人为此支付报酬。你愿意,你喜欢,并且,你习惯,这才是最没办法的事。所以,在这时候,读书人似乎应该换个名称,叫书痴。
    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流落在书的“陷阱”里多年。书是故乡,故乡是枷锁。如果摆脱不了书这个枷锁,又不能选择或干好其他的,那被这枷锁套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说真的,我还很适应这种被书“束缚”的生活。临睡前,即使有时候已是凌晨一两点,倘若没有被书“枷”一下脑神经,连做梦也难以踏实。个中道理大约等于“因伤成疤”,由于不够雅观,难免以手搔之,愈搔愈痒,愈痒愈搔,搔来搔去,疤痕愈大,反倒产生面积愈大的快感,因此便“因恨成爱”了。
    但是,别急,书籍虽然永远在教育和指导下一代人,在现时代却不免被不断地打入冷宫。读书人越来越少是一方面,写书人的不自重则是更主要的原因。在青春文学、玄幻文学以及一大批吃古籍饭的写作者看来,书是一种可以急功近利的东西。不管是遵循畅销模式运作的,还是使劲恶搞、煽泪、煽情的,他们都坚持一个自认为的真理,即含“金”量远远重要于写作本身。于是,软绵绵的“腹泻”或者硬邦邦的胡扯便利市大好。在这些书面前,我怎么能够随便就肝肠寸断,产生久违的、伤情悲恸的快感?
    在现实主义的选择面前,腰封渐渐泛滥,穿金戴银的,花头自然越来越多,完全摆出了“我是我的广告牌”的姿态。许多书友经历了各本书从腰封上开始的商业骗局,它们别苗头、抢眼球,恨不得把所有好话都挤进那狭窄地带。对铁杆书迷来说,书不好看不要紧,但被人欺骗的感觉却尤其糟糕;一次被忽悠不要紧,但每年数以百万计的忽悠就会产生信任危机。嗜书者的难堪自不待言,但也别指望卡在铜钱眼里的写书人就此觉悟,从此照顾嗜书者的一点私好。同时,嗜书者也千万别“良心发现”,花费几文铜钱去照顾写书者的面子。
    《追忆逝水年华》第七部中,普鲁斯特做了一个犀利的小注:“像我的肉身一样,我的著作最终有一天会死去。然而,对待死亡唯有逆来顺受。我们愿意接受这样的想法,我们自己十年后与世长辞,我们的作品百年后寿终正寝,万寿无疆对人和作品都是不可能的。”是的,在永恒的时间面前,很多事物都很渺小。这应该给狂妄自大的人们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们变得稍稍清醒,不要再睁着眼睛说梦话、说胡话。

    这是我感谢普鲁斯特和世间所有普氏风格的书的唯一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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