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杨利慧:《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以四个汉族社区为个案》后记

杨利慧:《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以四个汉族社区为个案》后记

  从2000年“现代口承神话的传承与变异”项目获准启动开始,到现在书稿正式出版,其间经历了整整10年的时间。俗话说:“十年磨一剑”,意思是经过长期研磨雕琢的产品,往往会有精良可靠的品质。我不敢说经过这10年的磨砺,我们最终生产的这部书稿有多么精良,但是,本书的确有着比较自觉的学术追求。
  
  如同我在《总论》中提及的:本书更多地汲取了近年来世界民俗学与人类学取得的成就,因此,它在不少方面与以往国际国内诸多传统的神话研究有所不同。例如,与流行的“向后看”的取向不同,它注重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向当下看,也留心那些正在当下生动地呈现、而未来可能日益显要的内容与形式;与惯常使用的文本分析方法不同,它坚持民族志式的田野研究,强调在特定语境中具体地考察神话的讲述活动以及神话传统的传承与变化;与盛行的忽视传承主体的做法不同,它重视那些传承和重构着神话传统的个人,注重他们的神话观及其在传承中的能动作用,如此等等。通过实践这些追求,本书力图对于世界神话学有所贡献,而且,还期望从一个特殊领域的研究实践,对中国民俗学的研究现状进行反思。
  
  衷心感谢吕微兄慷慨赐序!吕兄熟知本课题的实践过程,又参加了全部四位研究生的毕业论文答辩,因此我说他是作序的最合适人选。吕兄接受我的央请,不惮辛劳,于盛夏酷暑之中,赶写了洋洋洒洒近2万字的序言!此序显然是认真深思之作,思考深入,鞭辟入里;阐述细致,博引旁征。尤为难能可贵的是,该文并没有像许多序言一样,为作者说些客气的好话,相反,却对我们的研究提出了许多富有建设性的批评意见,正如他所谓此序“更是中肯的学术回应,包括从不同的学术立场对同一个学术问题的相互辩难”。求同存异,真诚地讨论一些问题(而不是浮于表面的客气吹捧),正是学术前进的推动力。在一个学者的治学生涯中,能有一二这样的诤友,真是莫大的幸事!
  
  吕微对于我们研究“现代神话”这一工作的意义以及我界定神话时的动因的理解和阐释,的确深获我心;他旗帜鲜明地提出的“神话信仰-叙事是人的本原的存在”的论断,也使我深受启迪,促使我重新思考神话的根本特性及其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关系。不过,在对神话及神话学史进行探索时,吕微与我有着不同的立场和追求。尽管我对他所描述的那个“具有人的存在与实践的绝对真实性和神圣性”的神话世界充满敬畏,但是吕兄孜孜以求的那个超验的,作为“更高而不变化的秩序”而存在的、“具有绝对客观的真实性和先天必然的神圣性”的神话世界并不是我们这一项目追寻的目标。对我而言,这些概念过于宏大而抽象。本项目力图达到的目的,是吕微兄(语出高丙中)所谓的“呈现社会事实”——我和学生们想通过对特定社区和传承主体的民族志考察,弄清楚一些中国神话学安身立命的基本事实(facts),例如在当代中国,神话是怎样在一个个特定的社区中生存的?它们担负着何种功能?是哪些人依然在讲述神话?他们是如何看待和理解神话的?神话如何在具体的讲述情境中发生变化?中国现代以来的巨大社会变迁给神话传承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一句话,我们更愿意回到灵动鲜活的生活现场,返回到处在时间洪流之中的那些活生生的社会生活语境,观察在不同地域的社会文化政治背景中、在实际的人际交流与互动过程中,各种不同神话观的具体呈现;倾听那些具体可感的、有血有肉的神话传承者的声音,以此贴近对于“神话”以及“神话观”的理解和认识。我们由此看到的神话世界,不再是宏大抽象的概念和界定,而是充满着多样性、异质性、语境性以及个体性;神话的内容、形式、功能和意义都展现出十分丰富而复杂的色彩和意蕴。这样的研究,属于吕兄常谓的“经验性研究”,既为大多数神话学者所践行,而且,在我看来,这也是神话学学科的生机和活力之所在。在这一点上,吕微兄与我的立场与追求有着较大的差异,而这一差异,同我们各自的学术旨趣、专业训练和知识结构都有着直接的关系。不过,尽管如此,归根结底,我们最终都赞成这样的主张:不同的研究取向各有所长,应当彼此倾听,取长补短:“一个以‘呈现社会事实’为己任的现象实证的神话学,和一个以思想人的本原存在为根本目的的‘实践认识’的神话学的互补互动,将会大大有助于神话学在理论关切与实践关怀的两个方面都得到深入的发展和广泛的扩展。”(吕序)
  
  人类学家格尔茨(Clifford Geertz)曾经有一句名言:“如果你想了解什么是一种科学,你首先要看的,不是它的理论或发现,当然也不是它的辩护士对它的说法;你应当看它的实践者做的是什么。”就神话学这一学科的实践者的实践而言,迄今为止,对神话的界定大都着眼于内容(尤其是创世)、形式(叙事)和功能(信仰)等维度的考量。如果像吕微兄所指出的:“在人的本原性存在与实践的信仰-叙事结构中,神话的叙事内容结构就是神话的信仰形式结构,二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东西”,那么,当面对无比丰富的人类口头艺术传统(其中包括同样讲述超越性存在、具有释源性和信仰色彩的信仰传说,即belief legend)时,我们该怎样对“神话”这一文类进行界说?“神话信仰-叙事是人的本原的存在”便足以界定神话文类么?在我看来,这一表述不惟宏大、抽象,而且具有“非历史”(ahistoric)的倾向,当我们面对现代以至后现代社会中异彩纷呈的神话世界时,这一表述更显出明显的局限性。那么,在当下的世界中我们该如何界说神话呢?吕微的序言,为将来的神话学提出了许多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心底里要表达的诸多谢意,本书“总论”里已经说了不少,这里再赘言几句。再次感谢参与本课题的四位青年作者,没有他们的巨大努力,这一项目无法得以实现。另外,还要感谢“华夏英才基金”为本书提供了出版资助;感谢叶舒宪教授策划并主编了这一套神话学丛书;感谢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富有远见卓识,慨然出版这套丛书。特别的感谢要送给特别的邓微和陈鸣两位女士,她们的认真负责、耐心细致,使本书避免了许多疏漏错误。书中诸多不足之处,恳请读者方家不吝赐正。
  
  杨利慧
  
  2010年10月于北京师范大学


(12)《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以四个汉族社区为个案》后记_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_新浪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85bca1ca0101sj9s.html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