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 北门校之49
年底是菜队最忙乱的时期，顶要紧的，是做好蔬菜种发芽催萌养育。马家菜园子今年刚刚分地到户，每家每户第一次进行这项工程，大都显得杂乱慌张。首先得打好池子，挖一个长方形的深地坑，下面得铺上甘蔗皮杆一类杂物，上面盖上火粪土。火粪土是农户人家每年冬季必做的，在地面堆积柴禾杂草，上面铺上陈土淤泥，点燃柴禾，让它们慢慢煨，柴禾在暗火煨烧过程中，把陈土淤泥变成肥土。这些肥土用锄头劈碎，撒在甘蔗皮杆上，再在上面细细铺在粪堆碎末屑，盖上塑料薄膜，撒种，浇水，等候蔬菜种发芽，就可以一株株播在菜地了。
第一要紧的，是得大量的甘蔗皮杆，这种些杂物陈放于播种池底，在冬天严寒的季节里，慢慢地发热，让上面陈土肥壤有足够的热量保持温度，维持种子发芽生长的。妈妈叫我在周末上街收集，最少得十挑。周末是什么日子？是同学们都热闹欢快地玩乐游戏的时候，他们可能都集中于街市吧？让我一个人挑着一担竹筐，在大街上量丑显眼吗？可是，菜园子收入却是一家人生活的保障呢？
找出“三星”皮鞋，那是一部电影里的称呼，皮鞋由三块皮子两处接头组成，当时县内极少见到的。也就是电影里，最新一部的，主人公在炫耀时高高地扬起皮鞋，说是三星牌咧。而北门校内，也就是我这一双皮鞋了，那是父亲出差到上海时，为我带回的。农村的孩子，不能在城市里丢份，这是每一个乡村父亲的心愿吧？很长时间，那双水洗后略略翻卷起如小船样的皮鞋，成为校园内一道风景。还有我的皮衣，那也是父亲两个多月工资购买的，近一百元咧。那是什么概念呢？学校报名费五元，几乎是全班同学一半报名费，才能买回这件衣服了。再从偏厦里挑出竹筐，摇摇晃晃地，走过菜园子那条狭窄的小路，那本来是宽敞硬实的大路，在上半年分地到户时，路两边的每次挖地时，总会不小心的多挖一锄头，半个月下来，一米宽的路，就只有半尺宽了。门前正中那条最宽的路呢，因为两边各有一条大路，一条通向三队木板桥，龙王庙过河处，另一条通向二队河堤阶梯，大板桥到汽车站处，这条路显得多余了。竟然被挖得无影无踪了。走过小河沟边石桥，西侧是四队的农业田，回望纵横交织的小路，气昂昂地过木板桥上街了。
过龙王庙，过货场，过小十字街，过大十字，进钟鼓楼，绕过东门街，由南大街汽车站候车室边，到南较场。我一直是气昂昂地走过。眼睛不敢朝两边街道看，只盯着边角摆摊架货地，有没有甘蔗皮杆呢？如果有，就飞快地伸出竹扒，一根木杆，前端牢牢钉实了竹篾编织而的爪子，那是青竹在微火烤熏后以手扳折，使之一百万弯曲如指钯状，防止变形在指爪伸出中部横向固定一片竹。《西游记》里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其实就是模仿这种菜地的农具咧。竹扒在街道上伸出，甘蔗皮杆就回到眼前，竹筐沿轻轻抵住街面，竹扒回捞，算是完工。这期间没有一次抬头看看四周的勇气。
由南较场进汽车站候车室，进南门街回十字街，进武衙门，那是菜园子人最多的，县城内最大的菜市场了，熟悉地人也是最多了。马佾，你干什么？是班上哪一位同学？惊喜地呼叫着我，你是来买菜的么？都买完啦？以后记着，把最好的青菜留给我家哟，同学摇摇手，牵着妈妈的手，提着一只竹篮，盛满鲜活碧绿的青菜，雪白耀眼的莲藕，快活地走开了。又一位同学走到身边，你在收破烂吗？怎么都装这些臭烘烘地东西？作业都做齐啦？有新鲜干净最好的蔬菜，记得送到我家哟，我们家你知道的，同学身边的妈妈拉拉儿子，欠身弯腰笑笑，扯一把同学的手，走开了。
过武衙门道子，出邮电局直上西关街。哦，又一个惊喜招呼传来，我家门口那一片，有一大堆呢，你专门来收集这个吗？快点去，不然别人都收拾走了。是班上哪位女同学的声音呢？这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破破烂烂的一竹筐，挑着走过街道巷子，让同学们看见你最尴尬最难堪的情景，会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
我没有回答同学的招呼，低着头，快步走过她的身边，竹筐摇摇晃晃地，在前后摆动着，一两枝皮杆，甘蔗叶，飘落地街道上。
一九八二年，冬季的西关街，清冷寂寞的我，摇摇晃晃地走过，三星皮鞋上沾满了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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