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橘乡，却喝不到橘汁......

我的老家在浙江西南山区，出产茶叶和橘子。这里一到深秋，满山遍野的橘树上都挂满了金黄色的小灯笼一样的果实，成了一片灿烂的橘海。 

 整整一冬天，橘子都被摆在家家户户招待客人的茶几上、果盘里。橘子也是当地文人墨客们爱用的主题。孔子的第75代嫡裔、南宗最后一代奉祀官、现任孔氏南宗家庙管理委员会主任的孔祥楷，就曾专门写过一篇名为《闲谈橘事》的长文。他因在乡下亲戚家养病，接触到了橘农的种种喜乐和担忧，特别是橘子收获后卖不出去的烦恼。工程师出身的他，便立刻想到了学习国际上的先进做法，采用流水作业的方式，开发橘子产业。不仅橘汁，而且橘皮、橘油等，也都是可资利用的宝贝。文中他还引用了法国一家报纸的报道，说是全世界1996年一年中喝下的浓橘汁有130亿升，大部分出产自欧美国家，却很少来自中国的。老爷子的想法虽然很新鲜，但在报纸上登出来之后，大家看了也不过只是一笑了之，最多夸奖几句“圣人之后”的多才多艺罢了。

去年我回衢州采访南宗祭孔，当地文联一位有心的老师还带我去参观了城外的20里茫茫橘海。当时也谈到了举办橘子节之类的“宏图大业”。但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下文的。

而最让我懊恼的是，我们每次回乡，都喝不上一杯正宗的浓橘汁。德国人吃早餐的习惯，一般都要有一杯浓浓的、既不加糖也不加水更不能有各种添加剂掺入的纯果汁，最好还要鲜榨的。由于德国本身不产橘子，所以果汁都是外国进口的。平时我们在家喝的一种橘汁，就来自美国的加州。因为那里常年光照充足，所以橘汁的酸甜程度都恰到好处。加上厂家的特殊处理，直接在加州鲜榨后即装瓶，然后直接装运，而不是像有的厂家那样先在出产地提取浓缩的橘精，运到销售地后再兑水装瓶、上架销售。

然而这样的果汁，在身为橘乡的老家却根本喝不上。过去超市里出售的唯一的纯果汁，都是汇源牌的，据说还是中外合资的品牌，但估计也是用浓缩橘精兑水后制作而成的。不过毕竟是纯果汁，所以还能对付着喝。问题是，今年的超市里，连汇源果汁也买不到了。架子上摆着的，全都是加水加糖加添加剂之后的“果粒橙”之类的。我不明白我的父老乡亲们，他们那吃惯了土生土长的甘甜美味的橘子的舌头，怎么就能忍受这样一种完全做作到底的、失去了原汁原味的无聊饮料呢？

其实人类学家早就指出，这种现象都是全球化的结果。全球化让很多原生态的文化失去了它们生长的土壤。而像美国这样在文化上绝对幼稚的国家，就凭着它在世界政治和经济上的霸权地位，竟然能够把麦当老和可口可乐这样的低廉食品，倾销到全世界的各个角落，以取代当地各种具有悠久历史和文化含量的传统食品。于是，出产良种咖啡和可可的美洲人和非洲人，都不再懂得去享受纯正的咖啡和巧克力，而拿咖啡和可可豆去换取糖水炮制的可口可乐来当饮料。你要是想喝最好的咖啡，就不能去它的原产国，而必须到法国、意大利这些国家。老家的橘子，大概也是这样了。当地人都只知道把橘子拿到市场上去卖钱，剩下的宁可让它们烂掉，却没有人会去想办法把它们制成甜美的浓果汁，把它们倾销到欧美各国人的早餐桌上去。他们自己，则宁可喝各种现代的工业产品，什么椰奶了，冬瓜茶了，王老吉了，红牛了，全都是水+糖+果精+添加剂并通过化学手段兑制出来的。喝这样的饮料，他们可能觉得自己很合潮流、很现代。相反，如果有人拿几个当地出产的新鲜橘子，榨出果汁来喝，可能反倒会被当成是“土包子”来笑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