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文人多自谦,戒浮燥,胸怀平常之心,甘为边缘人。粗茶淡饭,布衣裘褐,倒可以冷眼洞察社会,静观人生百态,写出多少能够传世的作品来。——录自随笔《边缘人》(1998)

陈泳超:“再书写”与“被书写”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6-07-01 07:40:58 / 个人分类:学科建设

再书写”与“被书写

陈泳超

 

 刘锡诚先生的《二十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增订本,是民间文学学术史的一块丰碑,后人再写学术史,一定是要站在这个巨人的肩膀上了。这一点,学界内外已有共识,不必赘言。甚至有人宣称,之后20年或许更长时间,已经不可能再写出超越本书的学术史著作了。我个人觉得对于这个话题,或许要换个角度看待。刘先生的著作固然是一座丰碑,但它不仅是总结前人,更不是截断众流,丰碑的其中一意,正在于为后继开路径。事实上,这个后继之业,恰恰必须从现在开始,就从刘先生本人开始!毕竟,他已经年过八旬,但他依然在各种渠道不止一次地表达其继续书写的雄心,因此,我觉得就刘先生而言,还有“再书写”和“被书写”两方面的历史道义。

所谓“再书写”,就是继续书写。在我看来,刘先生的这部大作,以建国为分界,前后两部分的局面风格并不完全一致。前半部网罗资料巨细无遗,在此基础上更以流派风格为之统理,除了像歌谣运动那样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之外,它还将不同时段、不同地域分散的个人行为以学术路向归纳到一定的流派之中,使得全书形成一个内在的有机整体,在史料的基础上,凸显出史识的高明,大大提升了全书的史学风范。但它的后半部分,包括新版着力增订的部分,其实主要还是面上资料的铺排,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学理的归纳和提升。这当然是与时间远近直接关联的,我们都知道,历时性研究总是远易而近难的,越远的历史,越容易看清主次关系,眼前的事情,非但资料庞杂,而且直接与当世之人的利益情感相关,很难处理。

但我要说的还不是急着去分流派、定高下,而是即便在史料层面上,在许多通行资料已被公布的前提下,还有许多“地下”资料因为种种原因尚没有或不能公布,这个问题在很大程度上与当事人直接关联。而刘锡诚先生正是中国当代民间文学史的一位难以替代的当事人。他对于民间文学事业浸淫既深,尤其是在民间文学国家机构的进进出出,直接领导或介入、参与了很多重大事件,与很多学术史上的重要人物有着各种事务与情感方面的联系,这些都将是学术史无比重要的史料。事实上,刘先生自己早已意识到自身的历史使命,所以在这部大著中未及展开的话题,近年来他已经着手写作了一批文章,比如关于民协内部鲁艺派与国统区人员之间的摩擦、关于周扬等关键人物的事迹评价等,无一不是当代学术史的重大命题,而这些命题在活着的学者中显然刘先生最有资格谈论,他甚至还有一份雄心,要写中国当代民间文学的编年史,为此近年来他多方设法希望获得人力物力的帮助,但似乎真正的帮助并没有出现,这是非常遗憾的。这就是我说的“再书写”,其实刘先生一直在自觉做着,不待扬鞭自奋蹄,让我们后辈们生出无限敬仰。

而我更想说的是“被书写”。前段时间,刘先生将自家藏书全部捐献给了中国现代文学馆,这当然是一件功德无量的盛事,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是不是表示刘先生对民间文学编年史的书写感到力不从心而终于放弃了呢?如是,我觉得对刘先生而言是一种自我解脱,我们也衷心祝贺。但从学术史事业来说,则更加剧了后来者的迫切感和使命感,也就是说,刘先生在继续其非整体性的“再书写”的同时,或许应该转型为主要是“被书写”了。毕竟,书写的劳动量太大,对于刘先生这样年龄的学者,我们也不忍心了,但他们可以口述,我相信,他是愿意的,甚至从内心里是非常希望的。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被书写”,不单指刘锡诚先生一个人,也包括像马昌仪、刘魁立、乌丙安、刘守华、段宝林等等很多同辈先生。他们都是当代民间文学的亲历者,都有着许多事实和感受愿意告白。书写的任务,理应由后继学者承担。

我个人认为,或许可以由文联或者民协来牵头设立一个重大项目,专门针对这样一批功勋卓著的前辈学者进行口述史的采访。这个项目可以分“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两个部分。“规定动作”是主体,必须在课题开始阶段非常认真严肃地设计出一个完整的方案,对每位被采访先生都必须提及。这样可以对于每一个问题,都留下众多声音,以破除一家之言的蔽障,因为历史本身从来都是众声喧哗的,我们首先要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然后才有资格书写和评论历史。“自选动作”则可以让被采访者随性言说,事先的设计终究只是一个方案,会为了一致性而牺牲掉丰富性,而“自选动作”正可以弥补此缺陷,并且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帮助调整“规定动作”。

我愿意把这个项目叫做“中国当代民间文学口述史”,事实上,这样的学术性口述史课题,在许多学科早已张大其事了。比如考古界,就在为建国以来的重大考古事件,对各参加人员进行口述史的采访和研究,其中部分成果已经公开出版了。我们可以想象考古这种不可重复的实践经历是多么需要当事人的亲身诉说,同样,民间文学本质上是口头表达,我们学界这些研究了一辈子口头传统的学者,其自身的口头表达同样也是学术的标本,在这个意义上说,作为民间文学研究的主客体,或许可以因其水乳交融而达到一种新的境界。当年我个人做学术史研究时,就有一个类似的设想,我愿意把它再抄一遍:

 

由于钟敬文在此领域既贯穿全程,又在不同时期都发生过相当的影响(晚年更具直接导向的作用),是中国民间文学、俗文学现代学术史独备的一条天然线索,而且钟敬文先生至今犹健,很希望能以学术史为主向他采访尽可能多的口述资料,然后即以钟敬文先生的学术经历为纲,将此学术历程作贯通的交代。拟取名为“钟敬文:一个学科和一个时代”。

 

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如今,以刘锡诚为代表的“先生们”也已经到了“一个学科和一个时代”的历史地位,他们的“被书写”,刻不容缓。

这个任务,我认为中国民协义不容辞!

 

民间文化论坛2016年第3


TAG: 口述史 学术史 丰碑 再书写 被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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