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质的同志

昨天和澳大利亚留学生simon聊天。他汉语一般，我英语一般，我们就这么英语为主，辅以汉语和日语，居然聊了很久。他花了七年，拿到了三个学士：遗传学/日语和历史学。然后东京大学读硕士，神奈川大学读博士。博士有两个方向，历史学和民俗学。

坪井洋文说，有三种关系进入学者的视野：人-自然；人-人；人-神。我对人神关系感兴趣，阅读/思考都集中在这个领域。我向simon展示大泽山的资料。我说到造神运动/神的盛衰等等，simon总是一下子回应到社会上去。他在思考人-人关系，人与群，群与群，国家，民族，沉重庞大历史面前，渺小的个人。他的题目令我大吃一惊：八路军中的日本人。simon找到了六个在世的日本老人，他们曾经加入过八路军，甚至加入共产党。simon做非常精微的个人生活史life-story。从这一点说，他跟我一样，都把自己定位成讲故事的人story_teller。一个好的历史学家，首先是个好的故事家。用资料建构起来的，不仅仅是事实the fact ,还要有历史当前的故事story。要辨析histoy与His-story的差异性，但是也要承认，两个除了表述的文本形式有异，并无沟壑般地天渊之别。一个历史学家不会讲故事，就像女巫不会骑扫把，不仅无趣，也没多少法力可言。

simon用英文讲述其中一个故事。有个日本人，很年幼来到中国。他自愿加入八路军作工兵，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战后他留了下来，因为他是党员，他在政府谋到了一个司机的职位。若不是50年代后期形势急转而下，恐怕他要他乡当作故乡，就此终老。可是，57年他被迫回日本。他加入了日本共产党，在东京，做了警察。他对日本社会，有很多不满和愤懑，这种情绪，直到晚年都缠绕着他，终于郁郁成疾。

我承认，我是个蹩脚的学者。听到这个故事，很多词汇和套路涌到嘴边，比如民族国家/个体选择；比如文化认同/价值认同/族群认同之间的延异性等。我继续听simon说下去。他比我冷静得多。他宁肯只是做一个好的故事家，讲一个沉重而响亮的，喘息一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