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生坊：带着“云南乡音”去追梦

　　10月21日至23日，云南民间文化团体“源生坊”应邀在北京宋庄第七届艺术节上演出。16名民间艺人在90分钟的时间里，用不加雕琢的唱腔和原始自在的舞步，展示了地道的《云南乡音》。此后几天，他们还到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作了交流演出。2009年，本报曾以《每年30万元，就可以让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活起来》为题，对该团体作了专门报道。时隔两年，金融危机的恐慌已经消散，民族文化的保护和传承依然是在摸索中前行——

　　此次应邀参加北京宋庄第七届艺术节的演出，源生坊负责人刘晓津充满底气：“这次我们带的是最好的演员，最好的节目。”

　　烟盒舞、花腰彝歌舞、巍山打歌、垤施歌舞、绿春栽秧鼓舞、滇南四大腔联唱……云南彝族5个重要支系的代表性歌舞，被这台名为《云南乡音》的演出“一网打尽”。16名演员中，除两位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后宝云和施万恒，有8人曾在著名音乐家田丰创办的云南民族文化传习馆受训——杨丽萍的《云南映象》就是在挖掘传习馆学员的表演后再创作的。

　　在《云南乡音》中，源生坊坚持的表演宗旨是：怀着对传统的深深敬意，不加雕琢、不经修饰，以本真姿态呈现劳作、生活场景和源自远古的祈祷仪式。在“无包装不可活”的年代，这是一种近似于飞蛾扑火般的理想主义坚持。无疑，它也是源生坊的生存原则和处世态度：真诚、质朴、不做作、不放弃。

　　台上的表演：

　　纯粹乡音有若天籁

　　“郎和妹子难逢难遇，进到玩场宽又宽，交往妹子你天真，郎和妹子一起唱跳情谊深。”在“非遗”海菜腔国家级传承人施万恒的歌声中，简单的歌词充满了画面感——你可以想到连绵大山、层层梯田、耕牛漫步、姑娘娇笑，甚至感受到月下情歌对唱的甜蜜。

　　“他们的声音澄澈质朴，充满了泥土的气息，这是在都市里听不到的天籁之音。”观众李女士感叹地说。为了再次倾听这些美妙的歌声，这已是她第二次走进北京宋庄。

　　一束灯光，一位老人，一片树叶，就把人们带到了一个有着山谷清泉的清幽世界。在武侠世界里，武艺高强的侠客“飞花摘叶，即可伤人”；在云南红河彝族人的眼里，什么都是乐器。树叶之音清亮，草杆之音低沉，巴乌之音呜咽悲泣，三弦之音寂寥清淡——“一块儿长大的小姑娘，都嫁人了，想找个玩的伴都找不到了。”小女儿家的哀怨惆怅，缓缓地从充满韵味的三弦上流淌出来。

　　大理巍山彝族打歌“阿里伊苏塞”却像夏天的暴风骤雨，急促、高亢、欢快、激越。台上的舞者们心中似乎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需要剧烈奔放的舞蹈才能释放心情。

　　此次演出的重头戏是《滇南四大腔联唱》，在四大腔（海菜腔、四腔、山悠腔和五三腔）中，海菜腔的知名度最高。2004年，李怀秀、李怀福姐弟俩凭借一曲《海菜腔》，在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赛中技惊四座，一炮走红。“其实，四大腔都很有特色，但海菜腔太有名了，知道其他三腔的人很少。”“非遗”海菜腔国家级传承人后宝云说。

　　后宝云和施万恒都是云南省石屏县龙朋镇人，该镇位于四大腔流行的交叉地带，特殊的地理位置让他们自小就习得了四大腔的唱法。此次来京，他们特意自创了一个联唱节目，在短短几分钟内，展现四大腔的不同特色。“铁打链子重九斤，有情不怕箭穿心，要睡睡在花树脚，要死死在妹面前……”短短28个字，在四大腔的演绎中，唱一句，和一句，加上附加词、附加音，就变成了像歌剧般繁复的咏叹调。但无论哪种腔，听起来都婉转悠扬，令听者如痴如醉。

　　后宝云十分欣慰。2005年，当他在美国的中小学甚至幼儿园辗转表演时，曾想过：这些美国孩子何等有幸，连中国都不知道在哪里，却能听到来自中国西南边陲的云南音乐，什么时候能演给自己的同胞看？如今，他站在宋庄的舞台上，台下是慕名而来的100多名观众，热烈而响亮的掌声让这位老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台下的故事：

　　乡村传承步履维艰

　　此次来京演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71岁的阿家文因病未能参演，儿子阿进旺“代父出征”。虽然从小跟随父亲学艺，已过不惑之年的阿进旺却说：“比起父亲，我还差得很远。”

　　阿家文的经历并非个案。此次来京的16名演员中，后宝云69岁，施万恒64岁，主要演员的年龄均超过40岁。由于年轻演员跟不上，后宝云和施万恒既是挑大梁的主演，又是最专业的龙套——除了几个独奏节目以外，他俩几乎每个节目都上场伴唱伴舞。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

　　在源生坊的运作模式中，舞台表演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环节，民间艺人们通过这个平台，向世人展示藏于田间地头的文化“源泉”和“活水”，但这却不是民间艺人所要承担的责任的全部。他们更多的时间是扎根在生长这些文化的土地上，汲取养分，并传授技艺给感兴趣的年轻一辈。

　　“年轻人几乎全部外出打工了，村子日益‘空心化’。老艺人要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学员很难。”源生坊项目主管龙成鹏说。今年6月至8月，他跑了4个县的8个村，一方面了解乡村文化传承的情况，另一方面，通过举办歌咏会的形式，激发乡村年轻人对于学习民族文化的热情。“唱得好的奖励100、50或者30元，小孩只要上台演唱就可以得5元、10元，为的是让他们体会到民族文化是‘有用’的。”龙成鹏说。

　　在乡村传承中，老艺人一般坚持“普遍撒网，重点摸鱼”的原则，但是，年轻人却很少买他们的账。“有一位老艺人，发现了两个嗓音和身材都不错的小女孩，为了吸引她们来练习，每天买宵夜、烧烤，变着法子哄她们学，可还是留不住她们。她们最后选择了外出打工，让老艺人倍受打击。”刘晓津说。

　　在中国的版图上，垤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但是说起垤施歌舞，却名气不小。早在上世纪60年代，垤施的民间艺人就曾进京为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献艺演出。一场完整的垤施歌舞，至少需要11人：7人演奏树叶、草杆、二胡、笛子、三弦、四弦、巴乌7种乐器，4人跳舞，其中乐器的合奏是最大的看点。但是，越是难学的乐器，越是没人学。

　　今年7月下旬，龙成鹏徒步两个多小时，来到了垤施村。他给每个艺人和学员颁发了证书，确认了师承关系，并给每个艺人分配了任务。“我让他们先把最难学的巴乌传承下去，时不我待，一旦断代了，就很难接续。”这位四川大学思想史专业毕业的研究生，放弃优厚薪水，来到源生坊做民族文化传承工作，靠的同样是一腔热血和一股理想主义的执著精神。

    又要“把鱼儿捞出来分开养”了

    说起源生坊的历史，有一个名字是绕不开的，那就是田丰。1993年，中央乐团国家一级作曲家田丰在距离昆明市不远的安宁市开办了民间文化传习馆。他从云南边远村落招集乡民学习各民族的传统音乐，包吃包住，并发一些零用钱。他的堂吉诃德式的举动，在维系7年之后以失败告终。

    尽管田丰这种“异地保存文化”的方式屡遭诟病，被认为是“把鱼儿捞出来分开养”，但在他殉道者般的努力下，云南赶在汹涌的现代化大潮到来之前，保留了一些民族文化的火种：绿春的24套栽秧鼓舞、花腰彝歌舞、滇南四大腔等。更重要的是，他培养了一批人，这些人不仅学会了民族歌舞的表演技巧，而且一生都与民族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

    进入田丰传习馆时，来自绿春的李用霞仅14岁，在传习馆7年，她学会了说普通话、跳各民族的歌舞。传习馆解散后，她回到老家，和当地的女孩一样，结婚、生孩子，但是，“跳舞是想丢也丢不掉的梦”。源生坊延续了田丰传习馆的梦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来。

    “经过五六年的苦心经营，源生坊艺人的乡村传承项目，在普及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但是，在深度上还远远不够。老艺人在一天天变老，却没有一个年轻人能接过他们的接力棒。田丰的传习馆在7年时间里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艺人，这是‘把鱼儿捞出来分开养’的结果。毕竟，在乡村里，艺人和学员都会受到干扰，没法集中精力全心全意来学习。”刘晓津说。

    后宝云在村子里有学生上百人，每个学生都能唱几句海菜腔，跳几下烟盒舞，但要说学会了多少精髓，老人连连摇头：“最好的学生也没有学到1/3。”他从10岁开始学唱滇南四大腔，快30岁才敢说自己学会了，“每一种腔的变化都是无穷无尽的，三天三夜也唱不完，要学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2008年至2009年的全球金融危机，让源生坊的资助人、香港文化人张颂仁先生受到很大冲击，资助民族文化传承等事宜一度中断。今年3月，张颂仁再次到云南实地考察了源生坊民间艺人的表演，决定继续支持民族文化传承项目，并加大了资助力度。这让饱受资金短缺之苦的刘晓津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为了加快年轻民间艺人的培养步伐，刘晓津决定像田丰一样，“把鱼儿捞出来分开养”。她的设想是：资深老艺人挑选8至12个年龄在18岁至28岁之间的苗子，在昆明的源生坊剧场接受集中培训，源生坊包吃包住，每月还发600元生活费。“只要他们愿意学，我们就会想方设法为他们提供条件。老艺人一辈子悟出来的表演经验和技巧如果不能传承下去，那将是巨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