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巴教的性质

一、东巴文化与东巴教

东巴文化是一种宗教文化，包括东巴象形文字、东巴经书、东巴画、东巴舞蹈、东巴音乐、祭祀仪式以及受其影响而形成的民俗、心理、思想等文化体系。

东巴教是纳西族的一种原生宗教，深受藏族苯教、藏传佛教的影响，同时也糅杂了白族本族信仰、汉族道教、汉传传佛教的影响。东巴教除了在纳西族地区流传外，在周边的傈僳族、普米族、藏族等民族地区也有影响。

东巴教的祭司叫“东巴”，意译为智者。这些祭司在传统的纳西族社会中地位很高，他们知识渊博。他们书写经文使用的文字是一种“专象形，人则图人，物则图物，以为书契”的古老文字，称东巴文。他们是东巴文化主要的继承者和传播人，东巴文化就是东巴世代传承下来的纳西族古文化。

东巴象形文字是被誉为目前世界唯一存活着的象形文字。《东巴经》共有五百多卷，七百多万宇。作为一种独特而丰富的民族文化，东巴文化引起了世界各国学者的极大关注与重视。一个世纪以来，先后有法、英、美、俄、日、德、挪威、意大利、加拿大、瑞士、波兰等国家的学者，前来收集、调查、研究纳西族东巴文化。

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变迁，东巴文化的命运随之也发生变化。1949年以后，东巴文化活动基本停止。“文革”期间，东巴被批斗，东巴经被烧毁，东巴教及其东巴文化斥为“封建迷信”、“牛鬼蛇神”，所有活动都被严厉禁止。东巴文化在民间的传承被迫停止，民间信仰的文化生态受到空前摧残。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东巴文化重新得到重视，特别是在学术研究和旅游产业的带动下，民间的东巴文化有所恢复。在政府支持下，先后成立了云南省社科院东巴文化研究院、丽江市东巴文化博物院。在一些乡村设立了“东巴文化传承点”。2005年12月2日，云南省第十届人大常委会第19次会议通过了《云南省纳西族东巴文化保护条例》，并于2006年1月1日开始实施。1999年正式出版《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100卷，并荣获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丽江旅游崛起后。出现了以经营、展演东巴文化的旅游企业，开发制作带有东巴文化内容的工艺品、旅游纪念品。2003年在波兰格但斯克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工程咨询委员会第六次评审会上，经评委审议表决，纳西东巴古籍文献被列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

东巴文化的保护面临主要危机是：真正的东巴已经寥寥无几。“历史上纳西族地区东巴最多时曾达1000人，占纳西族总人口的0.8%。1985年调查统计，健在的东巴，不到过去的五分之一。东巴研究院为了整理翻译东巴经聘请的10个东巴，到2003年已全部去世。据我们估计，将民间、研究结构、文化单位和民营企业、各个旅游景点的东巴加起来，可能有100多人。这些东巴基本上处于自生自灭状态，能够生存下来的除了自食其力外，大多依托于旅游市场，从事东巴文化产业为主。

二、东巴教性质的探讨

关于对纳西族的东巴教性质有三种不同的观点：—、东巴教从严格意义上讲，不是宗教，应属于巫术为主的萨满教或原始巫教的范畴；二、它属于原始宗教或原始多神教的范畴 ；三、它属于由原始宗教向人为宗教过渡的—种宗教 。

1、关于东巴教属于巫术范畴还是属于宗教范畴的问题。
巫术与宗教同为对超自然力的信仰和崇拜，二者是相通的。巫术也称为巫教或巫术的宗教，可以总括为宗教现象。但事实上民众对超自然力的崇拜活动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人类对于自己法术具有超自然力的信仰，一种是人类对于人格化的神灵肯有超自然力的信仰。虽然民众出于实用的需要，常将二者混在一起，但在理论上是可以将二者区分开的。

笔者认为， “巫术”是指人们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及其活动；“宗教”是人们对人格化的神灵具有超自然力量的信仰及其活动。其中“宗教”指民间宗教，包括东巴教。

实际上，东巴教作为一种具有历史形态的民族宗教，兼具“巫术”和“宗教”的内容，不能把他们截然分开或孤立起来。因为从内容来看，它既有巫术性质的自然崇拜，也有宗教性质的祖先崇拜、神灵崇拜。严格说，东巴教到后期已经发展成以祖先崇拜为主，神灵崇拜与自然崇拜次之的民族宗教形态。另外，从具体的宗教操作仪式上看，巫术行为与宗教行为是融混于一体的，既有神灵崇拜因素加入的巫术仪式，也有渗入巫术手段的宗教仪式。在巫术仪式中，巫力被视为主要的超自然力资源，神力只起到辅助和助威的作用，或只起名号的作用。巫术为了增强自己的法力，便呼唤神灵加入自己的仪式，但这种结合的方式是巫力占有支配性地位。巫师自认为可以调遣、操纵神灵，使神灵服从于他的号令之下。第二类是渗入巫术手段的宗教仪式。在这种仪式中，神力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在祭祀之外，又以个人的身份，以符咒、动作显示自己的法力。根据现实的需要将这两种方法、原则结合在一起，这种仪式的主持者和参加者通常是不掌握较专业化法术或通神条件的普通民众。譬如，在祭天仪式上，东巴扮演的角色是融巫师、祭司、经师为—体的，虽然它是以祖先崇拜为主要目的，但在具体的过程中包含有自然崇拜及神灵崇拜的内容。祭坛上的柏树、栎树、松树、神石虽成为隐喻性的宗教实物，但其间明显带有自然崇拜的遗迹。东巴在念诵祭天经书时，要涉及到众多的神灵，单《创世经》一书中就有天神、天神之女、天神之子、阳神、阴神、始祖神等神灵。而且在仪式进行过程中，既要负起向神灵祷告、请示的职责，也要执行迎请神灵、祈求神灵保佑子民的宗教职能。

由此观之，东巴教虽然保留了大量的原始巫教的内容，但它最终的、发展了的形态已经超出了原始巫教的范畴，已经包含了占主体地位的原始宗教、甚至是属于人为宗教的内容。把东巴教定性为原始巫教是有失于偏颇的。

2、东巴教是原始宗教还是属于人为宗教？

什么是原始宗教？据任继愈主编的《宗教辞典》解释：“处于初期状态的宗教，存在于尚不具有成文历史的原始社会之宗教”。

夏征农主编的《辞海》解释：“处于初期状态的宗教，存在于尚不具有成文历史的原始社会中。包括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等形式。其特点是：1、崇拜某一具体的自然物或自然力，超自然的神尚未出现，比较系统的宗教世界观尚未形成；2、无社会力量的压迫问题；3、各氏族和部落中的原始宗教都同氏族制度相结合，信仰内容与整个社会意识混为一体”。

什么是人为宗教或称神学宗教？王岚主编的《宗教学引论》对其基本特征概括为：1、全民性和排他性的共存；2、宗教信仰与民族意识的一致；3、一神多能和诸神分级的出现

4、保护神与至上神的统—；5、神权与君权的结合；6、僧侣阶层与规范形式的产生；7、神学理论与宗教典籍的形成。

根据以上的观点，我们可以对东巴教进行简要的范围分析归纳，以期明确其性质。

第—，东巴教不是无文字的、口传的宗教。它的宗教教义、仪轨；均以纳西象形文和标音文为文字载体。据统计东巴经中现有象形文字2334个。

第二，系统完备的东巴经典共有二万余册，不同种类、不重复的经书有1300多种。

第三，职能明确、体系庞大的神灵体系：神灵体系中可考神灵达2400多个。这些神灵各司其职，各具神通，等级森严。如《神路图》中三十三个神的等级次序有着严格的规定。东巴教中也出现了教祖崇拜，东巴什罗虽是从藏族苯教中引进的后来神祇，但他的地位后来居上，不仅被奉为教祖，而且产生了与之有关的众多的经典及仪式，而且在东巴中获得了“大东巴”的称号，教徒还到其出生地、创教地——白地，举行“加威灵”仪式的朝圣活动。

第四，东巴教不是原始宗教特有的封闭文化系统。它的教义中包含多元外来文化，与印度教、耆那教、婆罗门教、苯教、藏传佛教有接触和并受其影响。

第五，主旨明确，程序复杂的仪式仪轨。纳西族的祭天、祭署、祭风皆为规模较大、程序繁杂的仪式。以祭天为例，—年中分为大祭天与小祭天两次。大祭天是在春节期间举行，从初—到十五，每天均有不同的仪式程序，如十—日这—天的祭天仪式程序共分为：杀猪、鸡；念吉祥经；以牲血祭神石、神树；敬香、酒、茶；跪拜；念《创世纪》；献牲；二次祭拜；分食进餐；三次祭拜；回家祭拜祖先牌位。并具备了操作仪式需要的齐全的法器：法轮、“展来”铃、“达扣”鼓、净水瓶、金刚杵、宝伞、长明灯、五佛冠等等。
第六，东巴教形成了系统化的宗教理论与教义思想。东巴教长期受藏传佛教、汉传佛教及道教的影响。这些宗教的宗教观念、哲学语言已经大量地渗透到东巴教中，并在东巴经中占有相当的份量，如神路图中的“三界六道”、“生死轮回”、“因果报应”、“超脱”等等。从而使东巴教的教义、体系、仪式也随之得到了扩张。东巴教把世界分为天界、人界、鬼域三个层次。东巴充当人与天神、鬼怪的中介，构建了宗教二重世界理论，即人死后，善者可达祖源地（天界），恶者被罚下地狱。东巴教主要关注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自然崇拜内容并不占主导因素。东巴经三大经典《创世纪》、《鲁般鲁饶》、《黑白之战》就是明证。

第七，祖先崇拜取代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对象也不等同于氏族或部落的血缘祖先，而是以民族的共同祖先为主。这种祖先崇拜已经过渡到了民族的文化英雄祖先崇拜的阶段。

第八，东巴祭司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阶层。在民众的观念中他们是死后彼岸的引渡者、灵魂的超荐者，民族历史文化的传承者。

第九，东巴教对民族意识的影响。东巴教的信仰主体、传承主体都是以纳西族为主体。东巴教最初产生于自然崇拜，最初的“天”是一个原始先民虚构的、想象的，是一个神圣化的“天”。后来，受到社会生产生活、民族关系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当初那个神圣化的“天”不断得到加工、补充、演化、发展，经过了自然崇拜、神灵崇拜、祖先崇拜、文化崇拜等发展阶段，最终形成“以天为大”、“以神为大”、“天人合一”、“和合内趋”的精神意识。原来“天”的含义、范围得到进一步的拓展，升华为纳西族特有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气质，成为纳西族的文化模式、生活模式和民族文化标志。

由此可见，东巴教从内容到形式上与原始宗教有着重大差异，而且有些差异是本质的，如文字体系、经典教义、神灵体系、宗教仪轨等。同时，东巴教内部已经产生了人为宗教的因子，这些因子经过了纳西族先民的选择、履行、融合而成为东巴教的有机成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历经千百年发展而来的东巴教绝非早期的“原始巫术”，即使它仍残留着大量的原始宗教的内容，但绝不能静止地、狭义地理解为纳西先民早期的萨满教（巫教）。

三、东巴教的性质

经过上述的分析探讨，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些结论：东巴教是与藏族苯教、藏传佛教并列的宗教。在纳西族历史上，它是—种既非原始宗教也非人为宗教的正统宗教或民族宗教。东巴教的文化观念经历了简单到复杂，渗透到了纳西族先民的物质、精神领域，至今在纳西族的民俗、信仰、生活层面仍有多种体现。

当然，考虑到这种宗教产生于“东巴”产生之前，又考虑到“东巴教”一词在历史上虽有“宗教”含义，又有“东巴文化”含义，所以我认为，首先不能说东巴文化就是东巴教，东巴文化就是宗教。东巴文化的范畴要宽泛得多，它包含着哲学、伦理学、社会政治理论等许多非宗教内容；其次，对东巴教应该做出明确的定义，以对天信仰为核心，包括崇天观念、自然崇拜、神灵崇拜、祖先崇拜、天命体验、祭祀活动和相应制度。它是以东巴为社会中坚，以祭天中相关内容为理论，所表现的—套纳西族原生宗教。

注：此文发表于2011-01-05《云南民族》第十一期，与原文内容上有较大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