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哈巴雪山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11-20 10:31:22 / 个人分类:行者手记

穿越哈巴雪山

 

邓启耀 

 

 

“走过这样的路。以后再有什么苦,也不算什么啦。”
后来听说,这次登山活动,对于她们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她们最近作出的一些重大人生选择,便是基于这次经历。

  前面的山就是哈巴雪山

 

  六月进山,一脚就踏到云里雾里。

  雨云把天挤满,又压向地面。偶有天光从地平线透出,也被雨雾弄得迷迷朦朦。

  像是开凿混沌的楔子,探险队的越野车---野马号、野牛号、野猪号、野狗号和一辆旅行车,从垂云与山野的夹缝中,硬挤进苍茫天地间。司机们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车轮变成野猪野狗的蹄子爪子,紧紧抓牢路面。

  云里雾里走了不知多少路,坐车坐得晕乎乎飘飘然。不到80公里山路,走了5个多小时。

  我们步行的起点哈巴村,就从这儿开始。

  与车队分手时,司机们忌讳和我们握手,只说虎跳峡再见,一脸的庄重。他们还将在下面等,防备有人登山不测撤下时做接应,然后绕道在哈巴雪山背后的虎跳峡会合。

  虽然已到了哈巴雪山脚下,但主峰依然云遮雾绕,不愿让人瞻仰。四周的黑云还在向它聚集,偶有雷电闪过,照亮半壁青灰色的绝壁,暗示着它的威严和神秘。

  据哈巴雪山自然保护区管理所所长小松介绍,哈巴雪山还有两条线没有打通,其中一条将由我们打通。一条往南,从哈巴村翻越羊码子,到雪海,穿越一个低纬度的现代伪冰川。我们选择的这条线是从保护区东北角方向,往西部斜上哈巴雪山。翻越冰大坂时,主峰近在咫尺,会引得人跃跃欲试,想去登顶。但这是错觉。这里离主峰看去只有几公里,但坡险石怪,构造变化大,很难攀登。低纬度冰川一般都比较松软,到处都是陷阱,就像梅里雪山一样。从地图上看,围绕主峰,至少有三片大沼泽,当地人叫"德拉",有3平方公里,呈带状,我们必须尽量避开它们......

  我感到有点悬:这些沼泽,是怎么玄乎乎地托起这座大山的,云雾和冰雪,使哈巴雪山坚硬的铁崖和松散的流石、沼泽混在一起,更显得变幻莫测,凶险无比。

  按计划,我们今天必须从海拔2640米的阴山村上至3500米的大尖山坪牧场扎营。一路上要经过两个气候带:海拔2000米-2800米的湿润温和气候带和海拔2800米-3000米的湿润气候带。

  为我们驮运装备的专业马帮队,是几位纳西族汉子组建的,善走山路。但他们习惯的赶马道,是沿虎跳峡谷绕山而行。这次开新道,没走多远,就有一人一马迷了路,弄得领头的马锅头上上下下地找。

  我们也迷了路。照理,我们该向偏西北方向走,不知怎么搞的,一到林暗箐深时,两条腿便不知不觉往光亮处寻,越走越偏南了。

  路开始消失,马帮的蹄印早没踪影。那些说不清是人是兽踏出的像路一样的沟沟道道,引诱我们走了不少冤枉路。太阳忽地在山那边沉没。刚刚还流得满背的热汗,不一会便冷冰冰地粘在衣上贴在身上了。山谷里的风穿透冷杉林,渐渐把暖色的天空吹成冷色。当过作战参谋的献杰不断拿出地图,用坐标尺量来量去,说:我们已向南偏离了大约800米,不能再顺这条山脊走了。

  于是,我们改向北行,穿过一个乱石峋鳞、荒草丛生的山箐。密林中幽幽升起寒雾,把冷杉林变成一排排时隐时现的幽灵。

  大家一言不发,匆匆越过这片沉寂阴森的死亡之地。山箐里静得让人发毛。直到我们终于听见哗啦啦的水响,才明白什么是生命的声音。

在雾中辨路

  赶在天擦黑前,我们终于汇集在山坳间的一块草坪上。走了大半天,只有这里平缓些,容得下几顶帐篷。这便是今夜的宿营地---大尖山坪牧场。

  刚燃起火,山黑起来,阴云下压,草坪立刻暗了下来。我们才来得及支起帐篷,大幕一样的雾雨已罩住山谷。草地湿了,山蚂蝗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和山风吹动的草叶混在一起,摇动着它的吸盘,粘乎乎软叽叽往人身上贴,把乐土变成魔地。队里的台湾小姐惊叫,用手电全身上下照遍,让人捉去蚂蝗,赶快钻进帐篷。这一夜,看来她们又睡不安稳了。一觉醒来,天已透亮。帐篷内壁挂满水珠。以为帐篷漏雨,细细查看,才知是自己呼出的气凝成的,可见外面气温很低。

  我们清理掉垃圾,把动过的草坪还原,收好行李准备上驮。马锅头发出一声长啸,散在四野的马从树丛里钻出来,回到宿营地,等待清早的那一小袋饲料。可怜的马,脚上、脸上、眼角和鼻孔,都是血道道。昨夜在外露宿,雨淋蚂蝗咬,连个躲处都没有。今天的路,于是便血迹斑斑。

在海报4000多米的宿营地,植物学家给我们上课

文革时候学大寨修水库,没有科学跟上,水库决堤冲毁的树木

  道路只有在伸入林区的时候,我们才又重新领略到哈巴雪山自然保护区的魅力。

  冷杉林恐怕是最适合与雪山相配的了。它们像一坡披黑色斗篷的剑侠,簇拥着被云雾弄得神秘兮兮的雪山。斗篷下藏着娇艳的杜鹃,忽地一片飞白,忽地一片嫩红,在山溪、石崖、草甸上频频换装,弄得所有考察队员手忙脚乱,是人不是人都在那儿抢镜头,跪的爬的,像些植物学家。

  沿着花路飞瀑上溯,穿过冷杉林,植被渐渐稀少,换成岩石和冰雪的颜色,看看海拔表,已达4000米,开始进入高山冻荒漠地带。

  这是人迹罕至的荒凉之地。然而,让人吃惊的是,娇嫩的杜鹃花在这里竟开得正好。山丫口带冰雪味的溯风,把她们的枝叶吹得翻了过去,裸露出苍白的身躯。在寒风中她们肩臂相连,挽成一片与死亡抗争的白色的网,把花一坡一坡撒开,罩住高山冻荒漠地带。这悲壮的寂寞把这帮不易动情的野人看得痴痴的。

  弯海就在她们臂弯里出现。铁青的云重重地压在湖面,水静得几乎可以听得见云影的呼吸。这是冰川位移时推动形成的冰碛湖。水清亮得诱你把手伸进去,但立刻被刺得缩回来。那已经不是什么冰水,而是冰电,好像雪山上的雷暴都化解、融合在湖中了。它不动声色,很有耐心地把一圈圈涟漪抚到消失。然而,正是这个连波浪都不大起的冰碛湖,在一夜之间推着巨石放平一棵大树。

  不知怎的,我们都不愿在湖边的草地上扎营。尽管草地像席梦思一样富有弹性,但它的松软却使人疑心。我担心它在我们熟睡时便会突然流动起来。

  高原冻荒漠地带的清晨,静得神圣。今天,我们将向哈巴雪山丫口的冰大坂冲刺。

  云雾飞来,把开始闪耀的晨光化为天地混然的迷茫。探险队员鲜红和橙黄的背心,在几十米外就消失了。

  在大雾中,我们进入一片黑茫茫的高山沼泽。

  除了脚掌之外,其他感觉都被浓雾模糊了。天昏昏的,草地软得使人感到地也是昏昏的。上下都是陷阱。我一直搞不懂,硬挺的雪山周围,怎么会有这些稀软的沼泽?

  空气寒冽而且潮湿,好些世纪不见天光一样,让人很容易产生世纪之初或地狱之门的联想。我想,这里可能不会有什么生物了吧。才这么想,就已瞥见满地小黄花,挑衅般地撒在浓雾里,像些阳性的小精灵,星星点点延展很远。

  还有托住我们脚掌的草,也长得不一般,它们不是一棵棵、一片片地生,而是一团团地长。它们或许是为御寒才抱成一团的。叶片很细小,但根却扎得牢,紧紧地抓住冻荒漠稀少的泥土和空气,长成一个个圆圆的半球,毛绒绒地很惹人爱。问小松是什么草,他说叫高原雪灵芝。我不明白它怎么会有个那么漂亮的名,但不愿再追问,生怕小松改口。我觉得,那草是有灵性的,它的确很配这个名,它们使我想起一种智慧---这些平凡而又超凡的小生灵,平静地生活在处境恶劣的冻荒漠地带。我觉得,在此生存者,不仅需要有顽强的生命力,还需要有一种超然的智慧。能在其间自在者,地狱之门同时也是天堂之门,何需界限。

  浓雾忽地亮开一个豁口。被严实的山壁和云雾囚禁已久的风,此刻放开速度,贴着冰大坂向上狂吹,直吹上苍苍高天,吹得乌黑的云流无序地飞旋,一堵堵撞向雪崖。

  这里好像只有一个通口。天地在此交接。云飞光摇中,哪里分得出孰上孰下,是物是我。

  探险队里年纪最大的朱大姐已是泪流满面。她早年心脏不好,还被医生说有血癌,"我要死了,怎么交待剩下的日子?索性放松了去生活,做自己最愿做的事,走自己没走过的路,去爬山。一座座的山登下来,反倒把那些个病也登没了。在台湾,我登过的山最高是3900米。真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还能再有这样一个高度!"看看海拔表,不过五千来米而已。这个高度,对于专业登山队员来说是不屑一顾的,但对于这些平常人,特别是曾有过"绝症"的人来说,却是她们一生可能达到的最高点。

  队里身体最弱的杨小姐,一路上累得几乎神志恍惚,当终于挺过来的时候,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走过这样的路。以后再有什么苦,也不算什么啦。"后来听说,这次登山活动,对于她们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她们最近作出的一些重大人生选择,便是基于这次经历。

 


TAG: 哈巴雪山 探险与通识

天曳 引用 删除 天曳   /   2009-11-21 09:27:38
“……草地湿了,山蚂蝗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和山风吹动的草叶混在一起,摇动着它的吸盘,粘乎乎软叽叽往人身上贴,把乐土变成魔地。队里的台湾小姐惊叫,用手电全身上下照遍,让人捉去蚂蝗,赶快钻进帐篷。……”

已经上身了?还是只是准备上身?如何捉?真的一个个用力拔?多长?多大?
还是你们带有别的对付蚂蟥的东西?比如什么化学药品之类的,或者简单的食盐?
天曳 引用 删除 天曳   /   2009-11-21 09:23:47
……
看了再看,感想还是这六个点才能表达……

也会想起自己曾经的种种小冒险,但即使小,也永远停留在曾经了,我想以后可能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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