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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郢:碧霞元君“生辰”考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11-23 12:08:18 / 个人分类:学术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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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郢碧霞元君“生辰”考

  (此文刊于香港《弘道》2009年第3期)

  传说中的泰山女神碧霞元君的“生辰”,有“三月三”、“三月十五”、“三月二十五”、“四月初八”、“四月十八日”、“四月二十”等多种说法,其中的“三月十五”与“四月十八”影响最大,其由来与变化,是泰山信仰文化中一个值得探讨的内容。

  一、“四月十八日”说考

  碧霞元君生于“四月十八日”,此说由来已久,源头甚长。最早的载录见于明代中期出现的宝卷《玉女卷》。其记云:

  汉明帝时,西牛国孙宁府奉符县善士石守道妻金氏,中元七年甲子四月十八子时生女名玉叶,貌端而性颖,三岁解人伦,七岁辄闻法,尝礼西王母。十四岁,忽感母教欲入山,得曹仙长指,入天空山黄花洞修焉……。(《岱史》卷九《灵宇纪》录隆庆时人王之纲《玉女传》引。按清康熙朝泰安同知张奇逢所立《禁止舍身碑》所引与此略有不同,其碑云:“矧读顶庙碑文内载《玉女卷》云:天仙圣母本石□[氏],西牛国奉符县人,生东汉明帝永平七年甲子四月十八日子时。”两者出生之年号不同而日期一致。)

  这是最早出现的关于碧霞元君身世的文本,书中将女神诞生之日设定在“四月十八”。由于宝卷作为一种讲唱文学样式,宣于妇孺,传布尤广,此说遂不胫而走,流为丹青,载入经籍,成为世俗公认的“娘娘圣诞”。

  明万历甲寅(1614)明宫监所铸岱顶后寝宫铜钟(今存岱庙)上,镌有《太上老君说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护世弘济妙经》,中云:

  天母运合,玉阙真仙。金莲发苞,御制熊然。孟夏十八,化现母前。修真合道,受命天仙。敕封玉女,护世威严。

  成书于明代、收入《万历续道藏》的《元始天尊说碧霞元君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亦称:

  是时元君已证太一青玄之位,观见众生受此沉沦,慈悲不已,为化女流,普度群生,于四月十八日分真化炁,现是慈颜,陟降泰山,静居上境,复炼元真。

  这两篇关于碧霞元君的道经,都将圣诞定于“四月(孟夏)十八”,可见此说在明代影响之大。

  为什么当时在泰山信仰中会出现元君圣诞之说?而圣诞日期又会设定在“四月十八”呢?这与当时信仰观念与社会心态多所关联。

  随着各种神祇信仰的“人格化”,给予所奉之神一个如世人一般的生辰,以便每年定期举行盛大祀典,使之成为教门节庆,已是各大宗教的通例。碧霞元君自不例外,伴随着明代成化、弘治以后元君信仰的大兴,各种娘娘身世故事也频频产生,其中以民女修炼升仙的版本最为盛行。元君前身既为世间凡人,其具有一个“生辰”也就顺乎人心、合乎事理。

  而这一日期之设定为“四月十八”,又与春夏祭祀民俗有关。庙会活动以春季居多,对此,高有鹏《庙会与中国文化》一书中指出:“这也是以我国所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社会历史条件为背景而形成的文化特色”,“春日庙会居多,一是为春耕做准备,二是为了夏收前做准备,这是春日庙会最直接的意义”(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页71)。“四月十八”恰值春夏之交,既迎合了民众春祭的习俗,另一方面也与泰山神圣诞“三月二十八”东岳庙会形成衔接。

  由于“四月十八”圣诞说的定格,自明代中晚期始,每逢此日,都有规模盛大的碧霞香会举行。明末刘侗等《帝京景物略》卷三云:“岁四月十八日,元君诞辰,都城士女进香。……月一日至十八日,尘风汗气,四十里一道相属也。”入清仍沿而不替,成书于清代前期的小说《醒世姻缘传》(第六十八回)、《林兰香》,戏曲《女弹词》(唐英作)都曾细致描述过“四月十八”香会的场景。另据红学家周汝昌先生考证,《红楼梦》第一回中所写“过会的热闹”,所指的正是四月元君香会(见《红楼家世》页73,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延至清代中叶,“四月十八日”为元君圣诞说,被清政府正式认可,列为宫廷定制。清廷入主中原后,对碧霞元君信仰有一个逐渐接受的过程(参见拙作《天下东岳庙》,载《东岳信仰与大众生活》,广西师大出版社2009年版)。至康熙一朝,以康熙帝登岱致礼碧霞宫,赐匾“坤元叶应”为标志,宣示了清廷对元君崇祀的认同。雍正帝继承这一政策,曾诏修碧霞宫,赐额“福绥海宇”,并在《碧霞宫宝幡步虚词》中以“子视群蒙敷惠泽,母临庇土荷帡幪”,“常将天福人间锡,奖孝褒忠佑万方”(《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二六《雍邸集·六》)之词,表露了以元君佐治的政治思想。乾隆帝本人不仅在政治姿态上如此,在个人信仰上也更多接受了碧霞元君,《金川纪略》中记当时传闻:乾隆皇后富察氏因子夭亡,悲悼成疾,梦碧霞元君召之,于是乾隆帝特为东巡登岱,祈福于岱顶碧霞祠。因此,在乾隆一朝,不仅屡次敕修岱顶之祠,还在离宫内苑——圆明园与避暑山庄分建广育殿(建于夹镜鸣琴桥东山坡)与广元宫(建于敞晴斋附近),祀碧霞元君。清帝居圆明园时,每值初一、十五皆至广育宫拈香。

  作为碧霞元君信仰的一项内容——“四月十八”娘娘圣诞,也为清廷所接受,届时在宫内都要举行庆贺活动。近代王芷章《清升平署志略》第四章《分制》载:“四月十八日为碧霞元君诞辰,京师颇重此节,例向南顶进香。宫中亦受影响,而有演戏之事,园内则在广育宫(殿),宫内则在广生楼。”四月十八日,除帝后前来瞻拜听戏,有时宫人还在广育殿附近的聚远楼和福海北岸的松风阁“过皇会”以作庆贺。

  乾隆二十四年(1759),为碧霞元君祀史上之重要一年。本年乾隆帝发布诏旨,正式开启遣使泰山、致祭元君的制度。

  《岱览》卷《分览一·岱顶中》载:

  自乾隆二十四年以来,每遇四月十八日,遣内大臣香帛进谒为常。

  清《泰山志》卷三《盛典纪》载:

  岁四月十八日,为碧霞元君诞辰,皇帝遣内侍御大臣一员进香。于十七日斋宿岱顶。十八日黎明,诣碧霞祠行礼。岁以为常。

  清吴振棫《养吉斋丛录》卷七载:

  太山碧霞元君庙,旧时派御前侍卫,或乾清门侍卫前往进香,后颇有骚扰驿站者。嘉庆六年后,惟派内务府司员一人,赉香供至山东省城,交巡抚祇领。司员即日出城。四月十四日,或巡抚或司道一员,赉送太山。十六日到山,十八日行礼。(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页72)

  万仙楼清咸丰六年(1856)泰安知县张延龄《重修万仙楼碑记》云:

  碧霞元君之庙……我朝东封之典尤隆,每孟夏有钦颁香供,由省派大员躬代往祭,龄随侍诣山顶瞻拜成礼。

  红门宫北小碑林民国十年(1921)立《善与人同》碑亦载:

  历代圣王,每逢四月十八日,命有司封山礼拜,斋明盛服以承祭祀。

  嘉庆朝之前历次遣使见于史载的有:乾隆四十五年,遣都统德保进香。四十六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德保进香。四十七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德保进香。四十八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德保进香。四十九年,遣御前侍卫都统阿弥达进香。五十年,遣御前侍卫都统阿弥达进香。五十一年,遣御前侍卫都统阿弥达进香。五十二年,遣工部侍郎都统阿弥达进香。五十三年,遣工部侍郎都统阿弥达进香。五十四年,遣工部侍郎都统阿弥达进香。五十五年,遣廷臣某进香。五十六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布延达进香。五十七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布延达进香。五十八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布延达进香。五十九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布延达进香。六十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布延达进香。嘉庆元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布延达进香。二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布延达进香。三年,遣御前侍卫都统布延达进香。(清《泰山志》卷三《盛典纪》)

  嘉庆六年(1801)之后,致祭使改由山东巡抚或藩臬大员充任,许多名氏见于泰山石刻。如道光五年(1825)护理巡抚讷尔经额《重修岱顶碧霞祠记碑》(碧霞祠),光绪十八年(1892)按察使松林题记(对松山),光绪二十六年(1900)按察使胡景桂题记(对松山),光绪三十三年(1907)布政使吴廷斌题记(大观峰),光绪三十四年(1908)署布政使胡建枢题记(升仙坊附近),宣统元年(1909)布政使朱其煊题记(龙门口),皆述及“四月遣祭”之礼。如胡景桂题记称:“山东按察使永年胡景桂,于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四月十八日奉命祀岱宗。先一日登顶治斋,斋香供者大挑知县姚鹏图、候补知县余嘉珍,泰安县知县西蜀毛澂陪祭。”

  这一典礼,一直延续至清室逊国,方告中止(见《重修泰安县志》卷六《政教志·礼俗》)。

  二、“三月十五日”说考

  自“四月十八”圣诞确立后,天下碧霞祠庙近至直隶,远至辽东、江南,对此皆遵行不易(史证甚多,此不具举),独独元君信仰的祖庭——东岳泰山,后来却改易为“三月十五”。

  关于“三月十五”圣诞日期的最早记录,是民国女作家凌叔华(1904—1990)的《泰山曲阜游记》(《国闻周报》第1卷第41期,1934年版):

  阴历三月十五是娘娘生日,济南府及各处来进香的很多。

  相关的记载还有民国十三年(1924)入斗母宫为尼之正品的口述:“(庙内各神的)圣诞节分别是:……碧霞元君三月十五日。”(《五十八年的尼姑生活》,载《文史资料选辑》第二辑、页127,泰安市政协文史委1982年11月版))

  另外傅振伦《重游泰山记》亦言:“时值夏历三月中旬,为泰山庙会之期,善男信女,远道而来朝山进香,相望于途。”(《地学杂志》1931年第四期)所述三月中旬之庙会,亦当为“三月十五”前后的元君香会。

  按凌叔华游历在民国二十三年(1934)八月,傅振伦游历在民国二十年(1931)四月,当时元君圣诞“三月十五”说已流行于泰山周边地区。则其出现时间更在其前,以理推之,应不迟于清代中晚期。

  那么,为何自明代确立的元君圣诞,至清代在泰山一地又出现了变化?其背后似有深层历史原因——

  如前所考,“四月十八”既被纳入清廷祀典,由宫廷侍卫或省府大吏代为进香,其礼仪繁缛,兴师动众,势所难免。《养吉斋丛录》载称进香侍卫沿途“骚扰驿站”,其实“骚扰”更甚的应在泰山——“钦差”到来,沿山自必随处缉查,以防不测:圣诞之日,碧霞祠更当禁绝游人,专候御香。此非出笔者之私心妄测,实有确凿史料可以引据。

  清济南人解鉴著《益智录(烟雨楼续聊斋志异)》卷二《宋蕙娘》云:

  乾隆壬辰(三十七年,1772),某抚宪奉旨登岱祭碧霞元君,至泰安,择日致祭。县尹某立即出示,凡遐迩进香之人,不许是日上山,且使人扫除殿宇,务令清洁。至期,县尹先行,复于大殿大肆陈设毕,始请抚宪拈香。(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页50)

  清末维新官员陈虬光绪十六年(1890)所作《泰岱吟》七绝组诗之十五(载《陈虬集》(《温州文史资料》第八辑)页380,浙江温州政协文史委1992年版)云:

  碧霞祠内祀元君,帝女云云世所闻。

  四月封山香客少,残烟飞作岭头云。

  根据时人所记,每值官府“封山”而香客禁足。可见无形之中,“四月十八”这一天,已为皇帝所垄断。普通进香庶众无奈望祠兴叹,绝难一奠心香,群体祭祀活动只能另选时日。

  按照地方传说:“三月十五”系元君“换袍日”。即这一时段,春夏代序,天气转暖,神仪上之旧帔渐敝,例应换置新袍。信众往往醵资制服,于此日群聚岱祠,行换袍之礼。此俗申来甚久,《明纪》卷二二载:弘治十二年,两宫太后“使使诣泰山进神袍,……刘健等力谏,帝重违两宫意,不听。”红门宫北小碑林民国二十四年(l935)立《济南府西关同社人碑》写换袍事便特笔标出“三月十五”:“民国二十一年,同赴岱顶敬献大匾一块,万民伞一把,袍五身。……又拟于民国二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在红门碧霞宫前建醮立石,以志不忘神庥云。”柳芳梧先生《泰安城和城郊社戏传略》详载民国时泰安风俗:“三月十五泰山顶,老奶奶换衣裳,碧霞祠唱社戏一天一晚上。三月十四日城乡、新泰、莱芜、淄博、德州、桑园等地,各路朝山进香的善男信女都到达泰山顶,晚上温台开戏,这时碧霞祠山门内外,钟、鼓楼上,东、西神门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这晚上不单唱戏,中间还加上为善男信女死去老人过金桥等迷信活动,做的活灵活现。第二天即十五日,再唱一天戏,并举行给老奶奶换衣裳。”(《文史资料选辑》第六辑、页147,泰安郊区政协文史委1989年12月版)“四月十八”吉日既为官府所占据,信众聚会行香,便更多地选取在“三月十五”这一“换袍日”上。久而久之,便口耳相因,将这一“良辰”传说成了元君圣诞。虽辛亥国变,清廷“四月十八”之礼废止,但“三月十五”在泰山一带却已相沿成习,深入人心,再难更易。

  因此窃以为:元君圣诞从“四月十八”到“三月十五”的变化,反映的其实是朝廷与民间对碧霞元君主祀权的争夺,其背后颇有深邃的文化内蕴可资解读。

(源自新浪博客——“泰山周郢”)

TAG: 泰山 周郢 碧霞元君

张润平 引用 删除 张润平   /   2016-04-04 21:56:50
5
任双霞的野狐禅 引用 删除 任双霞   /   2009-12-01 23:01:13
這次泰山開會,被周郢老師的史學功底震了一下。震級大概八級。
任双霞的野狐禅 引用 删除 任双霞   /   2009-12-01 23:00:24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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