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田野日志（1）

9月21日从德国波恩出发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阳光和煦，微风习习，是一个适合旅行的好日子。先坐火车到法兰克福机场，办理登机手续、安检、海关，照例要排三次队，过三道关。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飞机早到了，并早早地给旅客们放行。结果我们掐着点去的，便成了最后才赶到的，被广播里催促了好几遍，进入机舱时大家都已经各就各位，只等关舱启航了。起飞后一路风平浪静，旧连摆在脚边的手提包，也几乎没有过丝毫的滑动。

在北京国际机场入关时，看到工作人员们仍然带着白色或浅蓝色的大口罩。在填写卫生检疫卡时，每个旅客照例要写明先前7天的来处和今后7天的去向以及联络方式。

北京到济南只有3百多公里，飞行时间50分钟，好像只是一起一落，就到了。济南正在迎接全运会，机场前鲜花盛开、绿草如茵。一个意外的惊喜是，这里有直接前往济宁市的班车，途中路过曲阜。飞机14点到达，班车15点出发，虽然只是辆小中巴，行李和人一起挤塞在坐位间或过道上，但高速公路却是新修的，走起车来没有颠簸。而且也没有堵塞，17点过准时到达曲阜。

在曲阜城墙外下了车，路上到处是小摊贩、马车或三轮车，有点乱烘烘的。和别的城市不同，这里不允许有高层建筑，城里的房屋最多只能建两层，就连四星级的阙里宾舍也不例外，所以从外表上看，好像还是一座完全没有发展起来的小县城。

住宿的房间是一个月前路过这里时就订下的。正好赶上好几个旅行团也同时到达，而且国家文物局的局长也莅临视察，所以阙里宾舍的大堂里人进人处、一片繁忙景象。因为马上就要祭孔—曲阜一年里最风光的几天就要到了，房间的价格也比平日高出了几十个百分点。

入住后便和在这里做田野也有些日子的民大的一位女博士生小车碰了面，了解了一下与祭孔有关的情况。她在曲阜市艺术团蹲点，每天跟着团员们排练一出名为《孔子颂》的大型歌舞剧。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做田野调查是非常辛苦的事，和一个月前相比，小车好像人也瘦了一圈。

接着马上向人打听续修《孔子世家谱》颁布仪式的事。酒店门口有几个政府的工作人员，正在办理接待，但我不属被邀请之列。“那如果以采访的身份进入现场呢？”我问他们。“那你要找宣传部了。我们是文物局的，不管接待采访。”对方答。看来这条道是走不通了。因为一个市政府的宣传部，是绝对不会理睬我这么一个从外地跑来研究祭孔的普通学者的。对此我很有自知之明。

那就只能想办法“走后门”了。给在上海帮忙主持修谱的一位孔氏后裔打了个电话，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来意，主动说：“进去恐怕有点难了，我们这里也来了很多的孔子后人，大家都愁着没法进入现场呢。”

怎么办？只能明天再说了。

有时候觉得人类学家这个职业真的是蛮尴尬的。我们大老远地跑到一个陌生的所在，钻进一个陌生的人群里，到底是为的什么呢？和新闻记者不同的是，人家是别人请来的，或者至少是大受欢迎的。而我们则不请自来，整天东打听西打听地，问一些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有时候甚至是有点让人讨厌的问题。所以成功的人类学家们，往往以能融入当地社会、和当地人打成一片、和他们交上朋友为豪。要想做到这一点，最好的方式大概莫过于和当地人一起吃饭、喝酒、侃大山了。我在新疆的一个女学生，过去在做有关锡伯族调查的时候，也被逼得天天和人家一起喝白酒。想想一个女孩子家，也真够难为她的。

不管怎样，曲阜是到了。而且就住在孔庙的大门口，窗外是一条静静的石板街道。因为时差的关系，凌晨不到3点就醒了，而且再也睡不着。干脆起来写日记吧。夜深人静，行路的人难免有一种莫名的乡愁。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圣地曲阜，本来该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才是的。但曲阜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两样。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三孔，已只剩下了一些死的建筑，包括门里门外操持日常事务的那些人们，和这些古老建筑之间的文化联系，也已经十分淡漠了。传统的三孔，和今天人们的生活基本上是脱节的。所以游人来到这里，也不会再有回归精神故乡的切身感受。

不知不觉的，天亮了。树梢有鸟在叫，街上也不时地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勤劳的曲阜人又开始了一天的繁忙。看到他们每天在为钱、为生活奔波的忙碌身影，我不禁要想，把传承儒家文明、建设文化圣地的大任，压到这些普通的当地民众身上，是不是也有点太过勉为其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