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系的,我从小就很习惯在北方的冬天里。

(旧作)梁尘三品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8-23 19:52:10

       

 

       2009年是我们这届1979届大学生高中毕业30周年。岁月蹉跎。30年光阴转眼过去,近日高中同学聚会,谨发旧作以为纪念。

 

梁尘三品

 

 

千古动人凭一真



  偏爱《古诗十九首》。每执卷在手,常翻过又翻。

  流传下来的汉人这19首诗,首见于梁萧统组织编纂的《文选》,梁陈之间,徐陵编《玉台新咏》,对其中的13首亦有收录。“人代泯灭,清音独远”,吟诵“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遥想与陵上柏树青青,涧中白石磊磊相比较,我们转瞬即逝的生命显得何其短暂。一年复一年,作为蹉跎扶桑的“远行客”,读这些诗时,怕还要别加上一番滋味和感受。

  《古诗十九首》,作者不知其名。

  《古诗十九首》,是汉语诗歌中的上上极品。



  诗到唐宋,流派繁复,技巧也大有进境,但说到直抵人的内心世界,后来的成熟和技巧都远胜不了《古诗十九首》的醍醐灌顶,一步到位。这正像中年妇人怎样精于化妆技巧,善于描摹打扮,但精气神儿和山边泽畔一任天资的少男少女是无法相比论是一样的。《古诗十九首》就是少男少女的诗,它像清泉一眼,自然地流出诗人的心田,也自然地流入你的心田。千古动人凭一真。这得于天然的真,就是十九首的境界。

  “十九首”用语直白。“回车驾言迈,悠悠涉远道。四顾何茫茫,东风吹百草。”“驱车上东门,遥望北郭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所描所写今天读来也如在眼前。“十九首”充满对人生死的感伤。“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悲愁感慨,读之令人不能自已。感受到世俗荣华富贵的诱惑,“十九首”会直接劝你“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何不策高足,先居要路津”。说知己难求,十九首直接就是“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说得清楚,写得明白,读来上口,想来动心。这份效果,是后来讲求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的诗匠们绝对可望而不可及的。

  称赞“十九首”得于天然,简洁如画,并不是说这些诗缺乏锤炼。“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这是思乡眷恋故土。实际上胡马越鸟之喻早见于前人。《吴越春秋》云:“胡马依北风而立,越鸟望海日而熙,同类相亲之意也。”可这意思被“十九首”锤炼成十个方块字后,不仅用语简洁,更增添了“鸟兽尚且如此,而况人乎”这层意思。个中高下,用不到在下赘语。

  《古诗十九首》,美得有时让人忘却其所以然。据说,沪上才女张爱玲和胡兰成同读“十九首”,读到“盈盈楼上女,皎皎当户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张爱玲脱口说了一句:“可她是婊子呀。”这话让胡兰成大吃一惊。张爱玲这句话让我也大吃一惊,因我和胡兰成一样,以前读这诗读过许多遍,却从未把这诗句和婊子二字联在一起,尽管后文中明明写她“曾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反复思想自己何以从来没从这个方向理解这首诗,终也想不明白。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浮萍人世,当你也有了一份胡马依北、越鸟巢南的乡思之情时,何妨展读一下这些令人口舌生香的诗句,不足慰寂寥,聊以慰寂寥。

  《唐诗三百首》

  《唐诗三百首》,清人蘅塘退士孙洙选编于乾隆癸未年(1763)春日。因为所选尽为“晶莹圆润的珠玉”(徐调孚语),所以二百多年来家弦户诵,是唐诗最流行的选本。



  中学的时候,同学中有一位叫宋明珠的,长得人高马大,写的字却循规蹈矩,很像印刷的宋体,和他本人很不相称。回忆起来,我第一次看到《唐诗三百首》,就是在他的家里。东北的村子人家那时习惯在墙上挂嵌满照片的镜框。那一天他神秘地从他家镜框后掏出了《唐诗三百首》来。那不是印刷的书,而是用宋体钢笔字一笔一画写在一本日记本上的。一问知道这还不是宋明珠自己抄的,抄写的是他只上过小学当木匠的父亲。于是知道他那循规蹈矩的字原来是“家学渊源”。诗只抄了半本,没有抄完。而这半本唐诗我也没有完全读完,因为很快到了宋明珠父亲下班的时间。听到院子门响,宋明珠慌慌张张地放回那个日记本,可不小心碰倒了木柜上的毛主席塑像。宋明珠的父亲走进屋子时我们那份惊恐的表情和满地碎瓷片,今天想来还历历在目。

  为此宋明珠挨了一顿暴打。那以后我几次又求过宋明珠,可他总说父亲把手抄本烧掉了。尽管还是反“封、资、修”的年代,我琢磨他父亲把费那么大工夫抄的书烧掉的可能性还是不大,只是被他藏起来了,不过藏到哪里大概宋明珠真的不知道。所以这顿打也就断掉了我和《唐诗三百首》最初的缘分。后来我几次认真端详过宋明珠的父亲。在家乡,木匠这样的手艺人是很受人尊重的,可我端详他并不是因为他是当地有名的木匠。说不清为什么,看着他那满是皱纹的脸、短粗而形状特异的手,我总会联想到那一排排循规蹈矩的宋体钢笔字,而这种联想每次都给我深深的感动。那是文革就要结束的1976年,是唐山大地震后不久的事情。

  两年后从另一位叫吕文生的同学那里我借到了一本已经没有书皮的《唐诗三百首》。竖排的极干净的宋体字。残破的第一页上就是“唐诗三百首,为蘅塘退士定本,风行海内……”那书该是中华书局50年代印行的。这次轮到我抄了。在老家的茅草房里,我和二哥轮着抄,用的是使用过的算术作业本的背面。记得那时常常停电。停电时就点煤油灯。煤油灯是我用英雄牌钢笔水瓶自作的,瓶盖上用铅笔刀挖出孔,把保护钢笔吸水囊的铝管拔下截断后,续进棉线作成灯芯儿,再把它插进挖好的瓶盖孔,倒上煤油拧好盖子就成了。记得从刘兴慧那里借来的《千家诗》,也是在晚上就这么抄在算术作业本背面的。

       

        《唐诗三百首》,当年唤起过我多少怀古的幽思,给过我多少美丽的想象!《唐诗三百首》,当年怎样装点过我小镇的生活!家在山上,中学在对面的山上。下山上山,那时都是跑着。1979年,春节刚过学校晚上就开始上补习课。记得圆月下我踩着积雪奔跑向学校,一边高声长啸,诵读刚刚背下的“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那一刹时觉得无限的天地尽在我怀抱之中,倏然忆起,这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往事。

  

        说来蘅塘退士选择了春日杀青这本诗选,我总以为绝非偶然。因为和宋以后的诗歌不同,唐人的诗歌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唐诗三百首》以“兰叶春葳蕤”开篇,以惜春的《金缕衣》压卷,处处透露出的,是选诗者独运的匠心。我曾想象过52岁的蘅塘退士编完《唐诗三百首》时的心情——华年不再,盛日如昨,忆不完沧海月明蓝田玉暖,念不尽庄生晓梦望帝春心,五十余年的光阴,如锦瑟弦索,一弦一柱,悄然思之,何胜惘然。一部《唐诗三百首》,以春始,以春终,在唐诗的大花园中选诗人为我们献上300余朵灿烂的花朵,而曲终奏雅:“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这四句绝唱,也许正是编选者最想要透过唐人的诗篇传达给后人的不二心语。可叹后来一些新注《唐三百》的人浑不解此,把诗篇恣意按照作者作品“科学地”重新编排一过。呜呼!唐突斯文,莫此为甚。自乔木而幽谷,世事如此,也是无可如何的事情。

                                                                           癸未(2003)年春日写于清华园


  板桥道情

 

 

  枫叶芦花并客舟,烟波江上使人愁。

  劝君更进一杯酒,昨日少年今白头。

  这四句诗引自清人郑燮《道情》的开场白。郑燮号板桥,是“扬州八怪”之一,有清一代的名人。《松轩随笔》称板桥有三绝“曰画曰诗曰书。三绝之中又有三真,曰真气曰真意曰真趣”。画、诗、书和真气、真意、真趣这九个字加到一起,概括了郑板桥生平留给人印象最深刻的艺术形式和所达到的艺术高度,古人说话言简意赅,有如此者。

  郑板桥的画最初还是在大学中文系的橱窗里看到的,就是写有“衙斋卧听潇潇雨,疑是民间疾苦声”的那一幅。后来没少在画册里看到他的墨竹,也在北京和京都的博物馆中看过他的几幅真迹兰草。说到书,当然是指他的自称“六分半书”。今人评说他以真隶为骨合真草隶篆为一体是皮相之论,并不算说到点子上。说得到位的该说是清朝有名的江南才子蒋世铨,他道是“板桥做字如写兰”。这说的好。“吃亏是福”、“难得糊涂”这两幅字是大俗之中可见大雅的,世间常见。那笔画伸缩错落,参差有致,想想正是画兰的手段,做画的胸怀。至于说到诗,一部《郑板桥集》,我最喜欢的还就是十首板桥的《道情》。

  “道情”者,同于打“莲花落”,是古时乞讨人讨饭时唱的,作用和今天在街头拉二胡吹笛子大致上异曲同工。说到这十首《道情》的来由,板桥说他是仿效先人郑元和。郑元和是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写的《李娃传》中买笑青楼以至沦为乞儿的主人公。这段落难公子咸鱼翻身的故事后来曾被编为戏曲广为流传,板桥从心性上对他很认同,在《沁园春?抒怀》一词中就写过,“荥阳郑,有教歌家世,乞食风情”。《道情》的开场白写道:“我先世元和公公,流落人间,教歌度曲。我如今也谱得道情十首,无非是唤醒痴聋,销除烦恼”,盖他是想借此“醒人醒世”。至于怎样让人醒,不妨引给你几段听。几千年中国历史,在他口中不过是“邈唐虞,远夏殷。卷宗周,入暴秦。争雄七国相兼并。文章两汉空陈迹,金粉南朝总废尘,李唐赵宋慌忙尽。最可叹龙蟠虎踞,尽销磨燕子春灯。”时来也匆匆,时去也匆匆,所以功名富贵哪里靠得住呢?正是“吊龙逢,哭比干。羡庄周,拜老聃。未央宫里王孙惨。南来薏苡徒兴谤,七尺珊瑚只自残。孔明枉做那英雄汉,早知道茅庐高卧,省多少六出祁山。”反不如“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轻波远,荻港潇潇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霎时波摇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又怎比“老樵夫,自砍柴。捆青松,夹绿槐。茫茫野草秋山外。丰碑是处成荒冢,华表千寻卧碧苔坟前石马磨刀坏。倒不如闲钱沽酒,醉醺醺山径归来。”还有那“老头陀,古庙中。自烧香,自打钟。兔葵燕麦闲斋供。山门破落无关锁,斜日苍黄有乱松。秋星闪烁颓垣缝。黑漆漆蒲团打坐,夜烧茶炉火通红。”我这等教书匠也在道情中有登场。道是:“老书生,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许多后辈高科中。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一朝势落成春梦。倒不如蓬门僻巷,教几个小小蒙童。”

  人道板桥之作有真气、真意、真趣。想一想这真气、真意、真趣是什么来头呢?《铜鼓书堂遗稿》记板桥有两枚印,一刻“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又一刻“七品官耳”。板桥做过潍县县令,官在七品,在任关心民生疾苦。而在他艺术活动最活跃的雍正、乾隆之间,顾炎武、黄宗羲等一代学人主张的经世致用之学行将变成陈迹,取而代之的将是“学问”,是乾嘉的朴学。33岁那年他出游北京,“日放言高论,臧否人物,无所顾忌,坐是得狂名”。他的气、意、趣显然和“学问上天,思想落地”(李泽厚评九十年代中国文化界语)的时势是不合拍的。十首《道情》写的是无为,倾述的实是无奈。而也许就是这番踢倒乾坤掀翻世界的不肯穷经皓首的心劲,外化为画为诗为书,才成就了这位郑板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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