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文人多自谦,戒浮燥,胸怀平常之心,甘为边缘人。粗茶淡饭,布衣裘褐,倒可以冷眼洞察社会,静观人生百态,写出多少能够传世的作品来。——录自随笔《边缘人》(1998)

【转】马昌仪:饶宗颐一封书笺的浅释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7-11-27 14:38:22 / 个人分类:民间文学

饶宗颐一封信笺的浅释

马昌仪

 

为了研究中国神话史,并为建构中国现代神话学的学科体系做些事情,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给自己选定了一个难题:编选一部百年中国神话学的文论选集。在这个领域里还没有人做过任何资料研究工作,故而我只好到图书馆里一本杂志一本书籍地查阅探寻,见到有代表性的神话学文章或论著就复印或抄写,一部百多万字的《中国神话学文论选萃》(上下两集)的稿子,终于在1992728日编完了。书稿编好后,还有一件事要做,即凡是拟选的文章都要设法与作者取得联系,征得他们或家属的同意,而作者们的居住地区很分散,有国内的,还有台湾的,香港的。被称为国学大师的饶宗颐就是其中之一。饶先生时在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任所长,我选了他的《中外史诗上天地开辟与造人神话之初步比较研究》一文。《选萃》出版后,当即寄给他一套样书。他收到后立即给我回了一信,这封信我一直保存着。值此饶先生百岁之际,重读这封珍藏了20多年的书简,不由得回想起他倾心于神话学建设的往事和贡献。他在信中写道:
   

昌仪先生:

承惠赐大著《中国神话学文论选萃》两巨册,网罗宏富,校印精审,佩仰无量。自翁观云以来,期学演进,至此得一轮廓,沾益来学。拙作《开辟史诗》(全文是:《中外史诗上天地开辟与造人神话之初步比较研究》)前言又蒙采撷,更为快慰。耑此布谢,顺颂

纂祺

饶宗颐 拜启

(一九九四年)六月廿八日

  EPIC,希腊文。拙著有耷误,《选萃》排印甚佳,唯漏一字母。又及

 

饶宗颐,1917年生于广东潮安。历任无锡国专、广东文理学院、华南大学、香港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美国耶鲁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教授,任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法国高等研究院、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中国文化史家,学域广博,举凡甲骨、简帛、敦煌、古文字、上古史、中外交通史、艺术史、神话、音乐等,都有论著。神话学方面的主要论文有《荆楚文化》(1969)、《楚辞与古西南夷之故事画》(1972)、《大汶口明神记号与后代礼制――论远古之日月崇拜》(1990),论文集《澄心论萃》(胡晓明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收有《畏兽画说》、《长沙帛画山鬼图跋》、《祝融与三首之神》、《三首神及离朱》、《九歌与图画》、《天问与图画》等神话论文。

他在给我的信里用“网罗宏富,校印精审,……自翁观云以来,期学演进,至此得一轮廓,沾益来学。”这样一句话来概括拙编《选萃》的学术价值和意义,特别是他认同把梁启超称之为“近世诗界三杰”之一的蒋观云的《神话历史养成之人物》(1903年)作为中国神话学的起点这个基本观点,对此我无任感激。

他在我所选的《中外史诗上天地开辟与造人神话之初步比较研究》中,以西亚、近东、中国南北多个少数民族史诗和神话比较研究的背景和方法,提出和至少解决了史诗学和神话学史上两个备受关注的重要理论问题。

其一,他回答了胡适早年提出的汉民族没有“故事诗”(史诗、叙事诗)的观点。他说:“汉民族在古代应该有他们自己的史诗。但由于古代史官记言与记事分开,记事侧重时日,对于事态的描写多采取‘省略’(ellipse)手段,所以没有像西方史诗的强调英雄主义。……对神话人物没有作故事性的高度描写。《诗经》中雅颂的题材久已脱离了口语,所以不是epic的叙述形式,因此,一般认为古代中国没有史诗。……但在民间口语文学却保存大量的活的史诗,尤其是在少数民族的口传文学里面,像桂西布努瑶族的长篇史诗《密洛陀》,其中《萨当琅》长达二千多行。西藏的《格萨尔》史诗有39部,如果把另外的67部加以整理,可有80万行之多,比起印度的《摩诃婆罗多》还要丰富。”

其二,他阐述了中国的天地开辟和造人神话起于何时的问题。他说:开辟神话最为家喻户晓的盘古,一向认为最早出现于三国是不对的,战国中期楚缯书上已有“日月夋生”及雹戏、女皇生四子之说,“可破旧说伏羲女娲名字初见于《淮南子•览冥训》之非。”关于造人神话,有人认为汉族是务实趋善的民族,原始性的自然宗教始终没有在内部发育成高级的人为宗教,使中国人免除了“原罪”,但也使中国的原生态神话仅存片断,还显得晦涩、枯槁而凌乱。饶先生认为:“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认为原罪的有无,起于神话背景的差异,中国的造人传说,属于用泥捏成一系,不同于西亚。而且,由于书写工具的不同,殷周典册,锲刻书写于龟骨、铜器与玉器及简牍,不适宜作长篇记录。史家又主张尚简用晦,阻碍了史诗作冗长描写的叙述形式,但民间的口语文学却照样仍旧保存着而流传下来。”

时间过去了五年。20017月,拙著《古本山海经图说》由山东画报社出版社出版。有一天,家里的电话铃响了,对方自称是香港中国文化研究所的人,已经在深圳的书店里买到了《古本山海经途说》这部书,希望允许他们免费把书中的山海经的古图像发到香港的互联网上去,让几十万香港中学生能便捷地学习到中国的传统文化。这个电话立刻使我想到,把拙著中的山海经古图发到网上去这件事,可能与该研究所的领导人、对《山海经》古图早有深湛研究的饶宗颐先生有关。否则,他们怎么对山海经古图感到兴趣?又从哪里找到了我的电话?此前,饶先生对东晋训诂学家郭璞(公元276324年)为《山海经》所作的注释和《山海经图赞》里把山海经古图做过研究,并将其称作“畏兽画”,且对畏兽和“畏兽画”作了界说:“畏兽谓威(猛)之兽,可以辟除邪魅,去不详……古人图画畏兽,正所以祓除邪魅……《山海经》之为书,多胪列神物。古代畏兽画,赖以保存者几希!”(《澄心论萃》,上海文艺出版社第265266页),拙著《古本山海经图说》与他的山海经古图研究,较早地提出和探寻图像学研究,关注点不谋而合,在山海经古图及其价值上,也有了共同的语言。

2017111

发表于《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27


TAG: 国学大师 饶宗颐 神话学 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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