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的怀念
教师节那天早上，我刚进办公室，就有两个女生跟进来，抬着一大篮花，放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偌大的办公室，一下子溢起了百合花的香味。那味儿，摇晃着，走进来的人，脸上都喊出来：好大一篮花啊！
早读课铃声响了，我抱着厚厚一摞作业走进教室。
大堰河，我的保姆，大堰河，大堰河，她含着笑，她含着笑……大堰河，她含泪的去了，去了……
教室里，整齐而响亮的声音阐释着那个遥远而悲苦的生命，大堰河。在这汹涌澎湃的声潮边上，我静默地立着，单薄的衣襟被那声音裹挟着，飘在空中，浮在水上，随那潮水颠簸着……今天，我是在这里，看着我的学生了。
第一次作文，写感动心灵的人和事。学完《大堰河——我的保姆》后，要求学生以诗中的内容为素材，选自己感受最深的部分，发挥想象写一个片段。他们写的文章，在开学初的征文活动中，我已看出了端倪。这次练习，是想让他们练习一下细节描写，可是……
我举起一沓作业本，看——只有这些作业里有细节描写，哪怕是一个句子或者一个词语好，都挑出来了。剩下的这一摞，有的分析诗句，有的抄鉴赏，有的甚至直接把诗句连在一起……我要你们抄诗句干吗？虚弱的话语，无力地消散在静默的空气中。
一个一个叫他们的名字，再翻开他们的本子，看他们写的东西……学生一个一个从我面前过去，年少的羞涩，显得有些无辜。这节课，安排他们写作文。拿到了本子，评语不用计较了，而剩下的那些纸张，却是要他们自己来写的啊。
沉思冥想的空气笼罩着整个教室，我转了几圈，看到他们那茫然的表情，忍不住问：没有一点思路吗？一语既出，如石击水面，泛起圈圈涟漪。下面稀稀落落的声音，分不清是“有”还是“没有”。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中考。我想，中考对你们来说，可能是一生，至少是现在记忆犹新的吧？中考，有哪些感受让你最难忘？
我至今还记得那年中考的样子……下面有人小声说“说一下啊”。我开始说了，奇怪的是，记忆中，没有考场，没有试卷，没有……却是那一辆车，我和我的同学们坐着去参加考试的那趟车，我们一车人分吃一包糖果，我们把那招生海报撕碎，从窗外扔出去，那白色纸屑纷纷扬扬，随车飘着，有个同学说：像是送丧的车……那时，我多想，这趟车不要停下来，就这样开下去。可是，没有不会停下的车，下车后，我们对答案、估分、填志愿……从此，各奔东西。
难忘的还有，中考前那一场病。那天下着小雨，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看见母亲坐在我身边……
母亲。我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那几句话要说出来，竟是千万千万的艰难：“我妈说，我妈……”喉咙哽塞，生疼生疼的，眼泪顺势就流出来。家里那边又在下雨吗？父亲说，从我走后，一直下个不住。是不是那边天空的云飘过来，过了那沙漠，落在我的眼里，奔流不止。
母亲的话，其实很简单，她说：你睡得可熟了，我一直在这看着，看你睡得这么香，一动都不动。你就是太累了，歇一下就好了，没什么病……
这些话，千难万难从喉咙间挤出来，消散在空气中。那眼泪，却是找到了一个出口，止不住流下来。我已不知这是在哪里，我是在干什么。我用手按着脖子，哽咽着说：不好意思，今天我有些激动，因为今天，我想起了我的老师……昨天讲完课后，我嗓子很疼，我老师……每次我站在这里，拿粉笔写字的时候，都会想起我老师……我的眼睛早已模糊不清，掌声响起来，风一般旋在耳边。又一次浪潮推着我，跌跌撞撞，泪流满面。前面的学生递上纸巾，一把抹过去，那眼泪却几乎要流成一条河，把我冲走。
张老师曾对我说：以后你要当老师了，千万别一边拿粉笔写字一边讲话，那样对嗓子不好。
今天，我站在这讲台上，面对我的学生，说起百日之前千里之外，我的老师送我时的那些话……后面的话，渐渐明朗起来。当我的眼泪，终于干在脸上，还有学生跑上来递纸巾。我的眼睛逐渐恢复，从我的老师那里回到我的学生中间。他们，静静地看着我。亮亮的眼睛，红红的眼睛，潮湿的眼睛……脸上泪痕闪闪，他们，这是想起了什么，这样哭？
曾经无数次地想象：我会遇到什么样的学生；曾经听了无数的定论：新老师一开始都会哭，女老师都会被学生气哭……我那微弱的声音早已淹没在他们的声音中，我那小小的快乐忧伤早已消散在他们的目光中，站在这里，眼里只有他们。还是哭了，这一次，是在陌生的土地上，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教室里又静默下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的心里，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下课铃响起，我拿起课本要走。一声“起立！”，齐刷刷地，七十多个人立起来，如盛夏的青纱帐蓬蓬勃勃：“老师节日快乐！”那蒸腾的气息，有些让我耳眩目晕。“谢谢你们！”我轻轻的说了一句，就走了。那片青纱帐，哗啦哗啦，在身后响着。
老师，节日快乐！
张老师，今天是教师节，节日快乐！
我从那喧腾的教学楼里出来，在操场边上坐下来，给我的老师打电话。新鲜的太阳，从柳丝间泻漏下来，润湿了我的脸。张老师，这样一声称呼，眼泪便渗出来。张老师笑着，笑着祝他的学生节日快乐。张老师正在菜市场，下午有同学要去家里，老师得准备一下。这一次的餐桌上，大概不会有一碟绿生生的苦瓜了；这一次，老师转动餐盘，再不会说：苗苗，多吃点；这一次……
那一次，算是为我饯别。张老师对他的研究生我的师姐们说：以后，我们和苗苗一起吃饭的机会就不多了。我微微笑了笑。张老师又说：以后，我们就在这里想喀什，苗苗就在那边忆长安。我还是笑了笑。张老师说：西出阳关——遇故人。我埋头，从那盘绿绿的菜中夹了一片，放进嘴里，才知道是苦瓜。那盘苦瓜，是我点的菜。苦瓜是好菜，夏天吃了清火……虽然，张老师讲了很多苦瓜的好处，那盘菜到底还是剩下了。那一桌旋转的菜盘子，那很多调料搭配的味道，我尝到的，只有苦瓜。
张老师，我在这个太阳新鲜蓬勃的早晨想起了你；张老师，我的眼睛，在这片不常落雨的天空下，飘满了长安的云；张老师，我的双脚，在这块干燥的土地上，拖着泥泞的影子；张老师，我的手指，在粉笔与黑板的罅隙里，播洒着你的话语；张老师，我的声音，颤颤巍巍，在千万里想望的视线中摸索……
我说起了我的学生，我的老师告诉我，要引导他们写自己亲历的任何事……一如曾经，他对我所说的。我的老师，依然说着要保护好嗓子的话，说着离家路途遥远，要照顾好自己，说着今天最合适的话：节日快乐……
操场上，篮球弹跳，年轻的身影自由如风……我在边上，看着看着，直到泪在脸上风干，心儿回归平静。
办公室里，那一大篮花已引不出什么话题了。不断有花送进来，一篮，一束，一枝……每一朵都美每一朵都香。教师节，是这办公室里的花团锦簇。
中午，母亲打来电话，激动地说：今天，是你们教师节啊！你们。是啊，我们教师节。听我说话，母亲转而惊讶：你的声音咋这样了，感冒了吗？母亲，永远是最敏感的医生。我笑着没心没肺的笑，永远都是那样遵守我的电话法则：我一直都很好很好，什么都很好，不用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