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香社研究》序
刘 慧
泰山是一座大山。
在古代人的眼里，泰山是一座最高最大的山。孟子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①]我们不能简单地以为，这是一次登高望远的经历。这是一位文化的巨人，站在一个文化的高峰，对一个民族文化空间的俯视。这是一次文化的宣言。
泰山是神圣的。在中国古代帝王那里，好像只有到了泰山，才能心安理得地统治天下。史传就有炎帝、黄帝、尧、舜、禹等七十二王到过泰山，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封禅过泰山。而对于文人士大夫而言，泰山是一个精神的归宿。司马迁“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价值取向[②]，即是这个阶层的思维认同。而在平民百姓的生活中，总能在泰山找到心灵慰藉的点……
数千年来，对于历代帝王来说，只有泰山才能承载起一个国家昌盛与安定的命运，泰山祭祀是和平统一的象征；在文人士大夫的心中，泰山是一个目标，是一个火炬，是一个精神的故乡。而在平民百姓的生活中，泰山是一个希望的靠山。帝王、士大夫、布衣百姓，尽管有着不同的朝山形式，也有着不尽相同的意愿需求，但对泰山的感情都是诚挚的。泰山是神圣的，国泰民安是共同的寄托。
于是，泰山成为一个标志，一个象征。季羡林说：“泰山是中华文化的主要象征之一”[③]。泰山精神就是民族精神，“国之魂魄，民之肝胆，屹立东方，亿万斯年”[④]。这是“人民的灵魂，百姓的脊梁”[⑤]。这是一个精神的家园。
在泰山这个精神王国里，一代帝王的所作所为，大多都被史官们记述了下来。司马迁的《史记》为王者之泰山祭祀专设有《封禅书》。而后世历代的《礼仪》、《祭礼》之志也几乎都是王者的祭祀规范。对于文人士大夫而言，对泰山的寄情抒情也总忘不了自己给自己记上一笔。因而在中国的历史上，无论是最高的统治者，还是士大夫这个特殊的社会阶层，对泰山的信仰都留有较为系统的史乘资料。而就社会最低层的庶民来说，就鲜有文载了。在一般情况下，信仰的发生导源于一个群体的自觉，是一种“俗成”。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开天地的盘古与泰山发生关系，就来自“俗说”[⑥]。但这种“俗说”，留给我们的实在是太少了。
在明代的正德年间至清代的雍正年间，凡是来泰山进香是要纳税的，也就是说朝拜泰山是要交银子的。之所以让朝廷动了收税的心思，是因为来自香客的税源可观，“日满二万”[⑦]，月计“数十万”[⑧]，登泰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故有了“万方香币”以充国库的举措。这数以万计的朝山进香的纳税者，也只会是普通的百姓。有意思的是，这个庞大的群体进香行为，还曾一度改变过皇家的祭祀制度，并影响到道教的发展[⑨] 。然而，为何在泰山会有如此大规模的进香活动，并且有如此大的社会影响？这种民众群体的组织结构是怎样的，这种文化现象的特征又如何？这在我们的“正史”中只能是语焉不详，即便是别史、杂史、杂传、杂记，也少有这方面的资料。1997年受出版社之约，在我撰写《泰山庙会》一书时，就深受资料的匮乏之苦。
《泰山香社研究》一书，是我所看到的第一部系统研究泰山民间信仰的专著。作者叶涛，是我的朋友，交情的渊源自然也在泰山。他对泰山情有独钟，不记得有几个春节和元旦是在泰山山顶上渡过的了。可以说，是泰山文化丰厚了他的学术品格，这是他的福气；同时，他的《泰山香社研究》，又给了泰山一份真情的回报。
泰山文化，说到底就是信仰文化。泰山文化的研究，其核心也就是信仰文化的研究。而在泰山信仰的研究中，基础的研究应是民间信仰的研究。近些年来，对于泰山民间信仰的探讨，已呈现较好的局面，但相比于其它方面的研究来说，仍显薄弱。是叶先生年复一年，带着他一期又一期的弟子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在广袤的田野中普查有关的民俗事项。尔后如同考古工作者在考古工地，“开方”发掘，最终也就终于有了《泰山香社研究》的“出土”。说其“开方”，他是以“个案”为突破点，分“方”发掘，求得全貌。谓其“出土”，它是在田野中“挖”出来的。难得！
在这个发掘的过程中，所获成果甚丰。书中充实的第一手田野调查资料，显示了叶先生所掌握泰山民俗材料的广度与深度。而在相关文献的把握上，同样反映出在广泛占有材料的基础上的得心应手。《泰山香社研究》不仅在泰山信仰的研究中，具有突破性意义；而且，对泰山文化的综合研究，也具有指导意义。这无疑对泰山文化价值的认识及研究的深入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书中论据材料的原生与鲜活，使得论点具有挑战性。书中对泰山信仰的基本特征、泰山神祇的人格化进程、香社团体的形成等等，都有独到的见解。而对泰山香社的内部组织结构及外部社会环境的探讨，更是发前人所未发。尤其对碧霞元君信仰的特点分析及封号年代的提出，无论从宏观的认识根源，还是在具体的崇拜行为，都具有开拓性。并且，将香社这一特殊的信仰团体放置于民族文化的大背景下去考量，又使命题增加了认识的深度与理论的价值。
《泰山香社研究》带着田野泥土的芬芳要与读者见面了，可喜可贺。愿叶涛先生有更多更好的泰山文化研究成果问世。
2007年9月12日于泰山
[①] 《孟子·尽心上》。
[②] 《史记·报任安书》。
[③] 《岱宗学刊》题词。
[④] 季羡林：《泰山颂》诗。
[⑤] 《温家宝总理看望朱光亚、何泽慧、钱学森和季羡林》，《人民日报》2007年8有6日第一版。
[⑥] 《三五历记》：“秦汉间俗说：盘古氏头为东岳。”
[⑦] 明张岱《岱志》：香客“春初日满二万，山税每人一钱二分，千人百二十，万人千二百，岁二、三十万。”
[⑧] 明于慎行《登泰山记》：“若在三、四月，五方士女，登祠元君，以数十万。”
[⑨] 在明之初，对泰山碧霞元君的祭祀还有 “淫祭”的看法，但当到了明万历间，已作为正统的女神而受到皇家的祭祀。而在道教那里，为适应社会民众的心理需求，还为她写有《太上老君说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妙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