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联琐忆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1-19 22:22:07 / 个人分类:花园散步

访联琐忆

 

张志春

 

 

一九八三年初吧,凤翔师范的一个夜晚,天上星星很亮。看看自己编写的《文学家联语集》(后以《古今作家名联选》为名1988年由三秦出版社出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忽萌一念,何不向仍健在的一些作家致函,求得支持,将他们的联语收集添加进去呢。如能请他们亲笔书写,岂不更美?好啊!我为自己这个有意义的想法激动得久久不眠。月亮踱步西窗,星星神秘而亮堂。不时可听到几十里外火车鸣笛的声音。天怎么还不亮呢。

那时年轻啊,痴迷,也简单,想到也就做了。一堆信寄出后,盼着,心里也不时打鼓,能有收获么?

很快,小说家黎汝清先生来信了。到高潮处,一日收七八函,同事们每每惊叹而又猜测,志春你到底在干什么?

 

  张志春同志:您好,我支持您的有益的劳动,并希望早日见到您的成果,

出书时望赐书数册。

  因我不会写毛笔字,所索手迹,只好用钢笔代之。附去《春联琐记》一

文,此稿是我的研究专集的清样,供参考。顺祝

 教安!

                    黎汝清

                       3,31

刚劲潇洒的揉楷行草于一体的硬笔书法,竖写四联:

 

   云树当窗供索句;

   野花连径足寻芳。

 

   挥笔落纸云烟绕;

   把酒临风草木香。

 

   天连叠岫虚生影;

   石打奔涛静有声。

 

   崖悬有轴长生画;

   瀑响无弦太古琴。

 

联语写得如此有声有色,诗味浓郁,显现出文学家的当行本色。似嫌一字涂改过,便抄写两份,一并寄来,一见其认真,也给我留下选择的余地。《春联琐忆》文,记下了黎从喜爱联语走向文学创作的道路。我觉得,当代联坛应记述这一历程。

诗人、美学家黄药眠先生寄来三联:

 

   劫余留铁笔;

   白首写苍生。

 

   临窗喜见山岚色;

   听雨常怀陇亩青。

 

   虽无彪炳英雄业,

   却有忠诚赤子心。

 

老先生寄出后一月余,似意犹未尽,又将第前两联用毛笔写出,行楷小字,钤印以示郑重。先生是创造社的著名诗人。在当农民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曾在一部翻得稀烂的文学史上见过他的一段理论文字,篇名《约瑟夫的外套》,只觉得文名人名颇怪异,就记往了。哪知道先生早已打为右派,划入另册了呢。师大读书时曾在一次会议上有幸坐在先生对面,见他慈眉善目,银丝头发,宁静淡远。有趣的是,这两次寄信都只贴四分邮票,北京邮局竟也能照发不误。可能老先生沉醉诗海书山,不知寄信行情吧。

作家管桦也来信了:

 

    志春同志:

  您好!十一月来信收到。

  从我的作品里找了两首“对联”形式的题画诗并寄上请审阅。

即颂编安!

  题竹园对联

  根扎大地,渴饮甘泉,未出土时便有节;

  枝横云梦,叶拍苍天,及凌云处尚虚心。

  

  题竹梅对联

  竹映碧空,云山苍绿,寒林犹闻鸟声啼;

  梅照大地,白雪红妆,春色原在风霜里。

 

这位写过《小英雄雨来》小说,写过《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的作家,书法元气淋漓,自在婉转。虽说或有重字或平仄微瑕,但作品超拔脱俗的意境,读罢余味犹存。

老诗人臧克家来信了:

 志春同志:
   信转到。

 遵嘱手书一联。

 关于辛、李二联,格式不合,已作废。另外写去。请一查去年元旦(?)附近(或春节附近)的《光明日报》,在上面,我发了五付楹联,可任选用。

 好!

          臧克家 

                                               84.2.26

信为钢笔书写,轻快流走。手书一联却是毛笔行草。书法名人也罢,名人书法也罢,臧颇为自在的书法一直为国人所重。看他行云流水的笔意确也有味道:

 

      凌霄羽毛原无力;

      坠地金石自有声。

 

红印泥钤印。署名后又写“甲子二月,时年七十又九。”年近八十,经见的多了,这一联便吐出心中感悟。信中所说辛、李二联,是先生最初写的,形式比较松散。我寄去请教,回复说已作废,便不再用了。

端木蕻良先生书写来为戴震纪念馆撰联:

 

    大吕东原,原借孟学篇疏证;

    洛钟西应,应识红楼梦发微。

 

楷行草融而为一,结构点画有骨力有文采,端木先生有书法味。这个时代,大约是一个楷行草大融合的时代。试看近几十年来雅俗共赏舒同、启功等,哪一位不是揉楷行草于一篇之中呢?时代的审美趣味既神秘也有味,心理似有感应,又觉幽远难辩。

现代著名诗人、教授高兰先生寄来了数则联话。容另文介绍。鲁迅关怀过的一些青年作家,今天多成为著名的学者教授了,从访联的回应来看,也多承传了鲁迅先生严肃认真的遗风。在一般人看来,一个陌生者访联,若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积累与创作,不理也就罢了。而李霁野先生却诚恳函告:“我未写过任何对联,无可奉寄,对不起”。李何林先生则专寄一名信片:

   志春同志:

     我没有对联,也不会作。

     请谅!此致

     敬礼!

               李何林 

                  4月12日

文字一笔一划,工整稳实,没有虚滑松懈的地方。如此坦率地告白,质朴到无须任何修饰,认真到不知忽视。他不会随手写一联以创作丰富自乐么?或说两句漂亮的话敷衍一下捞取一点好名声么?我想,在这直面惨淡人生一丝不苟的书写背后,既便有苦涩无奈,那也有一种崇高的意味在。也许,所谓文学的尊严,文学家的尊严,联语的尊严,正是在这固守本分的坚持之中。当时的我,持简久久不能释怀,似乎一无所获,又似乎感悟颇多。

时间飞逝,转眼二十年多了。生活经历与感受却要以距离遥远的回忆来写出,能写出什么呢?李义山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若再写岂不如山前更添一层雾,月下更罩一重纱?过去的真的就是消逝吗?苏东坡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则无尽藏也。想来还是苏子最得我心。于是在中秋前夜,写此琐忆,忆凤翔师范教单楼314房间放飞思想的豪情与期待,忆神州访联种种情景。还有一些,容后再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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