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入“另册”的父亲:泸沽湖叙事(14)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2-20 22:50:14 / 个人分类:泸沽湖叙事

田野纪事

列入“另册”的父亲泸沽湖叙事(14)

邓启耀


(本图和文章内容无关)

 

     在她的亲属关系谱系图里,的确“缺”了父系的一方,他们在这个大家庭的谱系里没有位置,要不就只是在他文化的提示下“后补”的;她和她的家族认可的直系亲属,似乎只有母系;在她实际生活和观念中,父系一方也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和影响,以致可以把他们给“忘了”!当然,前人所谓“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说法并不正确。她知道父亲是谁,只是没有把爸爸和妈妈并列在一起,放进心目中的亲属关系谱系图里。她只和母亲、母亲的母亲等有直接的亲属关系。我们所谓的‘外‘祖母,在她们却是最‘内’的,最直系的。而对于父亲,即便不得不提起,也都在下意识里把他列入了“另册”,几等于“外人”。

 

 
2002年2月,永宁乡忠实村

     我和献杰驾车离开落水村,到永宁瓦村去见都玛。行至坡头的摩梭山庄,有两个穿着时髦的摩梭女孩拦车。我们停车让她们上来。她们是在傍山临湖的宾馆里打工的摩梭妹,家在永宁乡忠实村,在去瓦村的半路上,正好搭顺风车。

     两个女孩性格开朗,一路上嘴不停地说话。她们说今天回家是过情人节,去会小伙子的。一个叫独支啦丛的女孩说,她已经和情人约好了,晚上10:30打电话给他,在宾馆里不方便,还是回家好。

     我们有些奇怪,现在摩梭女孩也时兴过情人节了?

     独支啦丛回答:“摩梭恋爱三部曲:13岁穿裙子后,前三年学对歌,再三年眉来眼去,后三年才走婚。我们现在才进入眉来眼去的阶段,所以要找些事来做。过情人节就是我们找的事。”

     一路笑谈,不一会就到了忠实村。车未停,她们就异口同声邀请我们到她们家喝碗茶,认个门。我们也不推辞,到她们手指的岔道,往左一把方向,就进了村。

     在村道上摇摇晃晃走不远,独支拉丛说声“到了”,我们停下车,跟随两个女孩走进一个院子。她们的家人一大群,独支啦丛快嘴快舌地说明了情况,我们立刻被让进母屋。

     在母屋火塘边的客位坐下,端上苏里玛酒和春节家家都有的小吃,瓜子、米花糖、“嘎里”(油炸米粉片)、“热主”(麻花)之类,一大家人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两个不速之客。我们事先没有准备,没带礼物,不免有些尴尬。好在独支啦丛十分活跃,将我们介绍给家人之后,又一个个介绍她的家人。听她左一个“妈妈”又一个“妈妈”地连连介绍了几位“妈妈”,我听出这可能是一个典型的母系大家庭,就拿出笔记本,想把她家的亲属关系理一下。

     独支啦丛明白我的意思,抢先说道:“这个我会,我帮你画吧!”我把笔记本交给她,见她果然像模像样地画起她家的亲属关系谱系图,心里暗惊:这女孩,还真能!

     不一会,她画好了,把笔记本交回给我:

独支啦丛画的亲属关系谱系图原稿母亲:啊么拉娜 啊么生农

 

 

生农独支 儿车独支 旦史啦母 旦马       泽旦    独支次丁

 

    

独玛啦丛 次尔独支 独支啦丛 沐儿 比马 生农  旦史 永珍独高 独支啦丛 给苴啦丛

         (注:一些标示性别的符号贴到这里时不见了,线条也乱了,不知如何处理,只好先看个大概吧)


                
     独支啦丛特意在自己的名字下划一条线,表示她在这个大家庭中的位置,因为在这个家里,叫“独支啦丛”的就有两人。

     我想对照着这个谱系图认认人:“啦丛,照你画的,你的妈妈是旦史啦母吧?”

     独支啦丛点头,指指一位中年妇女,又指指另一位,我猜那该是她的小妈妈旦马了。在母系大家庭里,有几位妈妈是很常见的。

     “那么,上面两位‘啊么‘,实际应该是你的阿日(‘外’祖母)吧?”

     独支啦丛想了想,点点头。

     我一个个对过去,忽然发现独支啦丛画的亲属关系谱系图“缺”了一个重要的环节——“还有。。……还有。。……?”我支吾起来,不知怎么表述才合适。

     独支啦丛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忘了!”接过笔记本,在谱系图下面补上一行字:

 

     父亲:一史落荣

 

     写在亲属关系谱系图之外。

     “是这位?”我小心地问一位年长的男人。

     “不是”。男人见我尴尬,接过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再写了几个字:

 

     阿普翁争

 

     他解释,“阿普”相当于你们的爷爷,“翁争”是一种学位。

     离开独支啦丛的家之后,细细琢磨她画的亲属关系谱系图,觉得很有意思。其实,独支啦丛自己画的亲属关系谱系图,恰恰十分准确地反映了她们自己对于摩梭亲属关系的理解,反映了母系大家庭最基本的日常状态。在她的亲属关系谱系图里,的确“缺”了父系的一方,他们在这个大家庭的谱系里没有位置,要不就只是在他文化的提示下“后补”的;她和她的家族认可的直系亲属,似乎只有母系;在她实际生活和观念中,父系一方也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和影响,以致可以把他们给“忘了”!当然,前人所谓“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说法并不正确。她知道父亲是谁,只是没有把爸爸和妈妈并列在一起,放进心目中的亲属关系谱系图里。她只和母亲、母亲的母亲等有直接的亲属关系。我们所谓的‘外‘祖母,在她们却是最‘内’的,最直系的。而对于父亲,即便不得不提起,也都在下意识里把他列入了“另册”,几等于“外人”。

 2008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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