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的历史走向与现实情境

七夕节的历史走向与现实情境

张志春

年年有个七月七，

天上的牛郎会织女，

眼照天河想亲人，

我和你何时在一起。

每每听到陕北歌剧《兰花花》的主题曲时，便想起我们的七夕节来。众所周知，七夕节是以牛郎织女神话传说为础型的传统节日。七夕节意蕴在历时性的传承中有着不同层面的挖掘与拓展。大致说来，占据了文化高位的社会精英似乎更重视浪漫而转入苦恋般的牛女情怀，以秦观诗词感喟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为代表，也可以前述《兰花花》主题曲为代表，七夕节的异名“鹊桥会”就属于此类；而处于文化小传统位置的普遍民众，则着意于织女即七仙女的美貌、智慧与技巧特别是未来命运的赐予，这可以传承既久的乞巧仪式为代表。陇南地区的民歌是这样唱的：

  七月一日天门开，

巧娘娘，下凡来。

巧娘娘，想你哩，

我请巧娘娘下凡来。

历来常说的“乞巧节”、“女儿节”等名称则着重于这一层面。

这里就有了两个主题的七夕节。区分也是格外明显。当着意于鹊桥会时，节日的主体就传说人物牛郎织女，婚姻、爱情、家庭生活以及痴情苦恋便是其中的意涵；当沉浸于乞巧节时，节日的主体就是乞巧的青春少女们，赐巧的超自然意象就是织女即七仙女亦即巧娘娘，而牛郎在这里被边缘化了；前者或只是仰望七月七日星空的故事诉说、诗词吟咏或自由漫想，含蓄妙曼；而后者则是有固定时间固定地点与相对固定的群体年年如斯的文化空间，仪轨庄严，神圣神秘。近年看到一些含混的表达，我想那是因为没有厘清七夕节两个主题历史走向的缘故。至于时下听到的多样异名：东方情人节、爱情节、家庭节云云，都是比拟西方节日、抛却历史传统另起炉灶的即兴撰拟。自家原有连城璧，何必对门借萝卜！比较而言，还是七夕节或乞巧节的称谓来得地道、朴实、厚重而余味悠长。

而当下的七夕节传承仍有着共时性的不同向度的走向。一种是原生态的既往情境的恢复，着意于就近代以来对打压与摧残的七夕节进行重现历史的种种文化修复；近年来国内取得了重大进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就是这一立场的社会实践。而生产性保护观念的提出则引发了另一种走向，即化文化资源为文化资本的潜在激情。作为前者，意在保持我们的文化根脉，使曾经的断链有效地衔接起来，将尊重历史尊重祖先的智慧与文化创造坐落到实处；作为后者，处于覆盖中华民族总体格局的牛女神话故事，在不同地域都可能留下不同时间段的文化遗痕，于是就滋生了不同地方政府学者与群众的特别热情，竭力追寻或创制本地为源而异地为流的小传统遗痕，如长安斗门镇拥有汉武帝时代发现的牛郎织女石雕；南阳汉画石中有牛郎织女的图幅；陇南西和有着七天八夜的乞巧仪式和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搜集的大量的乞巧仪式歌……，进而在此基础上竭力为创造旅游平台或打制旅游产品造势，提升当地民众的生存档次而造福一方。前者的七夕节在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文化空间，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积演，至今也活态地存在于民间，如西和乞巧的系统仪式与歌谣；大荔石壕营守护着传统的乞巧仪式，并将赛巧与种种民俗展演涵融一体；而长安斗门镇乞巧节中织女（当地俗称石婆），则居于庙堂升格为全能神，激浊扬清，护佑四方八村的平安喜乐……。倘说及欠缺，作为原生态的乞巧节，节日主体不能象传统曾以青春少女为主体了，时下恐怕要拓展为女性全体才行，因为历史的原因导致文化断层，需要中年特别是老年妇女从歌谣舞蹈到仪式等层面来修复节日的集体记忆，事实上更多的地方这一节日早已荡然无存了；而对这一节日作开放意态者，我们看到了很好的系列衍生文化产品，如陇南西和创作并演出的秦腔《七月七》和歌舞剧《乞巧情》，但同时在一些地方也看到了与节日氛围不相吻合的生硬与粗糙的非历史性创意。

我们应该看到，原生态的七夕节或多或少都带有民间信仰的色彩，作为少年到青春过渡期的女儿节赖此而获得神圣的氛围，希冀女子获得美貌、智慧与技巧的祝福与仪式得到了社会性的展示、尊重与认可，女性由此获得一个狂欢式的节日仅是它的表象。不难看出，这里蕴涵着曾被忽略的尊重女性的优秀人文传统。我们时常说起旧时女性总会不假思索地泛出凄惨悲凉的刻板印象，而数千年活跃在民间的带有狂欢意味的这一传统女性节日，则可能会引发我们理性的重新考量与精准的文化定位。

七夕节的历史走向让我们有了可以摆荡的思想格局与活动依据，七夕节的现实情境让我们兴奋也让我们忧思。若要达到相对理想的境地，需要一定的时日，也需要整合需要民众、学者与政府群体的热情与智慧。我想，无论是着意于文化修复原生态的七夕节，还是着意于开发衍生的文化产品，都应该弘扬尊重女性的传统意蕴，都应该统摄在一个节日的仪轨之下，因为，每个家庭都会有女儿、妻子和母亲。

                               2013.7.23

                     （原载《西安晚报》2013.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