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文人多自谦,戒浮燥,胸怀平常之心,甘为边缘人。粗茶淡饭,布衣裘褐,倒可以冷眼洞察社会,静观人生百态,写出多少能够传世的作品来。——录自随笔《边缘人》(1998)

历史是这样炼成的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3-05-29 19:43:18 / 个人分类:艺文随笔

历史是这样炼成的

刘锡诚

 

诞生过大作家茅盾乌镇是浙北的一个名镇,已经被建设部和国家文物局列入第一批“历史文化名镇”。近十多年来又成了“茅盾文学奖”颁奖的地方。乌镇作为古镇,不过是中国万千古镇中的一个;而乌镇作为文化名镇,则不能不说是得益于或借重于作家茅盾。正如俄罗斯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诞生,改变了他的出生地斯纳维亚·波良纳和图拉市的命运,英国大剧作家威廉·莎士比亚的诞生,改变了他的出生地斯特拉特福小镇的命运一样。

 

到过乌镇的人毕竟是少数,即使现在可以到那里去旅游了,而更多的人则是从茅盾的作品中知道或了解乌镇的。至少我本人是先读了茅盾的散文《香市》(《茅盾全集》第11卷),后去造访乌镇的。因为他所描写的香市期间的那些茶棚、戏法场、弄缸弄瓦、走绳索、三上吊的武技班、老虎、矮子、提线戏、髦儿戏、西洋镜,以及百草梨膏糖、花纸各式各样泥的纸的金属的玩具,灿如繁星的“烛山”、熏得眼睛流泪的檀香烟、木拜垫上成排的磕头者,锣鼓声、小喇叭和勺子声……吸引着我。我要去亲眼看看的,是他笔下的热闹非凡的江南香市是否还传承着,那水上的小火轮是否还有,那快要塌台的社庙里的戏台是否还安在,还有没有社戏的演出。

 

据有关资料显示,现在乌镇的古戏台上还有桐乡花鼓戏、皮影戏,或也有社戏的演出,乌镇的蓝印花布、布鞋、染坊等作坊还有传人在继承这些技艺,也许那只是为游人展演、而不再是自身的精神需要,果此,那就变了味了。而这正是乌镇之所以是乌镇的必不可少的东西,也是应予尽力保护、尽力挽留住的东西。只有老木房子、只有小石拱桥、只有狭窄的石板街巷,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完全的乌镇,只有同时也留住了那些非物质的文化,乌镇才有乌镇的韵味,才算完整了。唉,唉,但愿茅盾七十年前写在《香市》里的那许多诱人的江南民间文化形态,不会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绝响!

 

从乌镇又想起了西塘。也是一个被列入第一批“历史文化名镇”的古村落、古名镇。19665月中旬,“文革”爆发的前夕,我曾到嘉善做过民间文化调查,一天早晨,突然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砸烂中宣部阎王殿,文化大革命爆发的消息。震惊之余,赶紧赶回北京,故而丧失了去西塘古镇的机会。我是后来从书刊和光碟中认识西塘的。西塘有着江南六大古镇名镇所有的共同的风貌:古民居,水乡风情,石板小巷,石桥,乌蓬船……更令人瞩目的是,西塘有千年历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杨茂所创戗金戗银漆雕工艺,至少南宋或元代就著称于世。关于杨茂的戗金戗银漆雕工艺,我是从元代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的记载里读到的。

 

陶宗仪记述:“嘉兴斜塘杨汇髹工戗金戗银法,凡器用什物,先用黑漆为地,以针刻画,或山水树石,或花竹翎毛,或亭台屋宇,或人物故事,一一完整。然后用新罗漆。若戗金,则调雌黄;若戗银,则调韶粉。日晒后,角挑挑嵌所刻缝罅,以金薄或银薄,依银匠所用纸糊笼罩,置金银薄在内。遂旋细切取,铺已施漆上,新绵揩拭牢实。但著漆者自然粘住,其余金银都在绵上,于熨斗中烧灰,甘锅内熔煅,浑不走失。”

 

西塘人杨茂是元代著名的髹漆艺人。故宫里藏他的有一件“剔红花卉尊”,他的雕漆技术对明代髹漆工艺有着很大的影响。这件“剔红花卉尊”是他的漆器中的传世精品,尊高9.6厘米,口径12.8厘米。器为撇口,径稍短,腹部凸圆,下有矮圈足。尊的口内、外部通体均以红漆雕饰,雕刻着各种花卉纹饰,有菊花、山茶、秋葵、百合等花,纹饰雕刻得非常精致细腻,剔刻的刀法娴熟,不露刀锋。雕出的纹饰流畅而且圆润光滑,表现的花纹以写实的手法,艺术地再现了各种花卉千姿百态、争奇斗艳的画面。花间黄漆素地,底部髹漆褐色,左侧有用针刻划的“杨茂造”三字款。

 

由于西塘造就了张成、杨茂的漆调工艺,使嘉兴(所属的嘉善)而成为元末明初漆雕工艺的两大流派的发源地之一。研究者认为,从张成、杨茂等漆调工匠起,一直到明嘉靖时《髹饰录》的作者黄成和明末的杨清仲,都属于这一系统,永乐时代的张德刚、包亮,也是这一派。他们的作品表现了丰润浑厚的风格及多样的题材。我想,在某种意义上,与其说西塘养育了张成和杨茂,毋宁说西塘因张成和杨茂而得以名扬四海。

 

后来西塘漆调工艺的传承的情况如何,缺乏足够的资料可稽。但据网上近期发布的旅游者文章称,当今西塘,仍然还有一家名为“漆园”的展厅,也还陈列着一些漆器,至于是收藏者还是漆雕作坊,与古代漆雕是否有关系,因没有实地考察,不得而知。作者写道:“移步换景,突然发现了一小户人家上书‘漆园’两个字。进去之后才发现二楼是客栈,一楼摆了几排展示柜,里面陈列着若干漆器。我眼尖,看见一个小圆盒,刀法圆熟,藏锋不露,甚是面熟,再看落款,依稀有‘千里’二字,不禁试问客栈的主人这款漆器可是江千里的大作。那男子本来在与友对弈,听闻此言,竟一时愣住,然后待我如同知己,把他收藏的宝贝从私密处一一搬出———这件是剔红的,这件是剔犀,还有一件我闻所未闻———剔象牙白!”(童素心《西塘也可以姹紫嫣红》)想必是收藏者的陈列,而非漆调作坊的手工艺。

 

如果西塘的千年漆雕工艺已然失传,如今剩下的不过是历史的记忆和收藏的雅趣,那么是何时、因何失传的,不也是一个颇有价值的话题吗?但愿陶宗义的《南村辍耕录》不是西塘漆雕的绝响!

当然,西塘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并非漆雕一端,如嘹亮悠长的田歌,城隍庙会和护国寺粮王庙会,等,也是堪为西塘文化标志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把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发掘出来,作为文化载体的西塘才得到一个完整的形象。

 

古镇乌镇因大作家茅盾而为名镇,古镇西塘因张成杨茂而为名镇。历史就是这样炼成的。

20121214

(此文发表于《文汇雅聚》2013年谷雨号,20134月)


TAG: 茅盾 乌镇 西塘 杨茂 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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