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保访李将公

十九日一早，天才麻麻亮，我和两位研究生同学便一起来到西乡塘客运站。七点四十分我们登上了开往德保的大巴。这次去德保是要考察李将公信仰。李将公是德保一带民众信仰和崇拜的“雨神”，《德保县志》中载有其传说五篇；《德保民间故事集》中载有其传说八篇。在流传于德保一带的民间传说中，李将公是一个能呼风唤雨、驱魔斩妖，神通广大的法师。我们本次去德保，就是想撩起这位传说中神秘人物的面纱。

出南宁，大巴驶上高速公路。天气晴朗，天边漂浮着几朵白云，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在身上。道路两旁是茂盛的花草与树木，时常看到一蓬蓬鲜红或粉红的三角莲。远处的田野里一忽儿是无际的甘蔗林；一忽儿是大片大片的香蕉树。行程过了一半之后，大巴驶入崇山峻岭之间。道路两旁山峰连绵，一眼望去不见边际，让人不由想起杜甫“千山万壑赴荆门”的诗句。

约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大巴到了德保。下车之后，我给德保县文体局办公室打电话联系。数日之前，文学院办公室就给德保县政府发了公函，县政府将公函转给文体局，让文体局李副局长与县志办农主任与我们接洽。文体局办公室工作人员回我的电话说，让我们先入住五洲大酒店，十二点之后李副局长和农主任来与我们接洽工作。

搭乘一辆红色的士，我们来到五洲大酒店，很快安顿下来。

县志办农主任与文体局李副局长如约而至。他们热情地邀请我们一块进餐。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商定了下午的工作。

下午三点半左右，农主任驾车来到酒店，接我们去县志办座谈。参加这次座谈的有李副局长，大家称他是李将公后人；县志办退休人员韦学虎，是《德保县志》中李将公传说的搜集整理者；德保某中学退休教师农激扬与德保汽车总站站长林权，他们两位都热心于民间文化的搜集整理；《德保县志》现任编审陆伃。在县志办会议室里，我们开始了座谈。

农主任主持座谈会，对我们研究德保地方文化表示欢迎与感谢，然后，对与会人员做了介绍。我则简要介绍了此行的目的。座谈期间，比较活跃的是韦学虎和李副局长。韦学虎谈了他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搜集李将公传说的情况，介绍了李将公信仰传承的区域，检讨了对李将公信仰一度存在的不正确的认识。最后，他给我们讲了李将公化履为鲤戏秧姑的传说。李副局长则介绍了李将公庙、李将公坟与传说中李将公所生活的村子――都安乡三合村的情况。李副局长还与韦学虎、农激扬等，你一言，我一语地集体为我们讲述了李将公施法让板凳打架、让鸡蛋爬屋柱的传说。这两则传说是《德保县志》和《德保民间故事集》中所没有的，让我们颇感意外之喜。

大家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了解的李将公传说与信仰方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介绍给了我们。约下午四点半左右，座谈结束。这时，我向农主任提出要到传说中李将公的故乡三合村一带去看一看，譬如看一看李将公庙、李将公坟或李将公斗蛇妖处，等等。农主任与李副局长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很快，我们驱车向北驶出县城，然后，沿210省道向西驶向都安乡三合村方向。

不到二十分钟，便见省道的北侧，一片坡地上耸立着一座红柱粉墙的小庙。李副局长说这就是李将公庙。李副局长讲：这里是三合村旧址，现在三合村往西迁移了；从前，李将公庙就在村子东边，每年农历三、四月，久旱无雨，四面八方的壮民就会络绎到此拜李将公庙；旧有的李将公庙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现有的李将公庙是三合村李姓村民在旧址上捐资重修的，还没有完全修好，还有后续工程。说完，李副局长指着路旁的广告牌让我们看他的名字。广告牌上写着捐资建庙的群众的名字并捐资数额，名单两侧赫然写着两行标语：责任共有你我他，李公情系千万家。

庙规模不大，也就是三间农舍的面积。庙门两侧贴着一副对联，上联道：神灵稳居佑万户物阜民安；下联是：将公正坐保千村风调雨顺。后墙上贴着李将公的神位：佛法昭彰圣道李将之神位。两侧又有一副对联，上联道：祷晴祈雨凭祖公；下联是：求财望利赖神爷。横批是：法广术深。百忙之中，我在香案上抽出一枝香点燃后给李将公供上。

东行几步，便到了李将公墓。这片墓地上一溜排着四座坟，最西边是一座古墓，立着一方残碑，碑上字迹模糊不清。李副局长介绍到：这是旧有的李将公墓，修于道光年间，墓碑在内战时期被炮火所毁。然后，他指着第二座坟墓说：李氏族人觉得李将公墓碑被毁是触了霉头，就在2007年春季重修了李将公墓，重新刻了墓碑，碑上的文字是从残碑上抄录下来的。我们俯身抄录李将公墓碑上的文字，但见碑文正中一行大字写道：明代祖考（妣）法名通达（农氏）李老大（安）人之墓前，墓碑两边是一幅对联：将宗名达呼风唤雨五谷丰，李祖法通斩妖除魔四方安。碑文写道：吾祖世居滩旺，生当明末。祷雨祈晴素有深术。奈叹命途以多舛，半生即鼓庄生之盆。援娶继室于多年，终身复谈（弹）伯道之泪。长于此，哭于此，即葬于此。焉经今百有九十七年，世远年湮，年庚八字抡恨失忘，援绶同族移葬故土，永为佳城，是以为序。碑文讲，李将公是滩旺人士，法术高明，能够祷雨祈晴，然而命运多舛，中年丧妻，老来无子，死后一百九十七年之后移葬此地，由于时间久远，其生卒年月都已无考。此外文字即是交代立碑人和立碑时间，原立碑人系李氏远孙，立碑时间系道光二十一年；今立碑人系由滩旺迁至陇乐屯的李氏后裔，立碑时间系2007年2月。

第三座墓是一座古墓，李副局长告诉我们这是李将公儿子的墓。墓碑正中一行大字云：皇明待赠始祖，讳宦李老大人之墓。碑文云：吾祖乃七代之宗也，原居滩旺，厥后宗枝派别烟有每所，各立野处，不玄世远年湮，遗悠高曾，众合族共立起碑，俾后人知：水本水源之有自，克昌厥后。碑文讲，李老大人乃明代人，是陇乐李氏后人的七世祖。李老大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都未有交代。立碑时间是嘉庆十二年。没有交代立碑人的情况。

    让人称奇的是最东边还有一座李将公墓并墓碑。李副局长称，这块墓碑是靖西的李姓族人镌刻的，经与三合村李姓族人商议，在坟地边缘修墓置碑。这样，在这块墓地里，李将公墓有三座，碑有三块。这座新修李将公墓碑中间大书：先祖考（妣）通达（农氏）李老大（孺）人之墓。墓碑两侧是一幅对联：人去名留扬万年，魂游功在垂千秋。碑文与前相仿，云：吾祖生明末，世居滩旺。素有深术，祷晴祈雨。奈叹命途以多舛，半生即鼓庄生之盆。援娶继室于多年，终身复谈（弹）伯道忧泪。长此哭此，逝葬于此。年庚八字抱恨失忘，经百有九十七年即道光二十一年，玄孙志高援绶同族，移葬故土，修墓立碑，世隔一百六十五年，祖墓年湮，碑迹化移旁库。兹当众远孙捐资献工重立碑，造台励景图风，舒适千古。立碑人是李氏远孙，立碑时间是2006年春季。

考察完李将公墓，我提出再到传说中李将公斗蛇魔的地方去看一看。我们驱车西行，约1公里左右，车子停了下来。只见路北有一个村落。李副局长说，这就是三合村。村子不是太大，房子都是二层的楼房，村后是突起的山岭，村前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农主任指着路南远处的一座山洞告诉我，那就是李将公斗蛇魔的山洞。我们走下公路，沿着山间小道，向那座山洞走去。途中经过一座石桥，整座桥都是石头建成，桥面宽处不到一米，窄处也就是二尺左右，桥下水流湍急。桥头有碑云：永安桥。修建时间是道光十三年。农主任告诉我，这里原有一条古道，经靖西直抵越南。小桥流水，让人觉得真是一处绝佳景致。研究生张兰芝在桥上来回走了几遍，其他人则不停的拍照。

走过石桥，再走几步，山洞便在眼前。只见洞口一丛茂竹枝叶摇曳，遮蔽了半个洞口；洞下地下水磅礴而出，靠近洞口，让人感到一股逼人的凉气。地下水从石桥桥孔冲出，然后曲折东流。李副局长说，这座山洞很深，一直通到靖西境内。我说这座山洞很有旅游开发价值。李副局长也有同感，并称已经有人有这方面的投资意向。

天色已晚，夕阳西下，远村已升起袅袅炊烟。农主任招呼大家返程。田野里不见人迹，一片寂静，只听到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我一边呼吸着这乡野间泥土的气息，一边禁不住思绪连绵。这次德保之行，收获不少，然而，所见所闻，却多有抵牾之处。李将公碑文中有“终身复谈（弹）伯道之泪”的字样，这是说李将公并无子嗣，然而，在他的墓傍偏有一座他“儿子”的墓，李姓村民还称自己是李将公的后人，一些民间传说也提到李将公是有孙子的；碑文上讲李将公生前生活在滩旺，可传说中涉及的地名却全在三合村、陇乐村一带。真是一本糊涂账呀！记得有人讲文学创作是要把谎说圆，然而，李将公的传说却是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这究竟是一个个案，还是民间传说或民间信仰的本色呢？

至于墓碑上说是陇乐村村民新修了李将公庙并墓，李副局长却称是三合村村民修的，这倒容易理解，自然是李副局长借方便之机为本村争文化资源啦。

为了尽量少给德保的同志添麻烦，第二天一早我们就乘上大巴返程。回首德保，群山环绕，薄纱般的白云缠绕在山腰。我突然有些不舍，很想留下来慢慢感受德保的风情！

于2013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