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与自由的民俗学世界里畅游

宁静与自由的民俗学世界里畅游

——韩国民俗学家崔仁鹤教授印象

晚餐过后七八点的光景，正是这座古城最为繁华的时间，整条街道在华灯初上的流光里翻滚。出了民大西门，沿着法华寺路走去，这只是我饭后的一点私人活动。身将细汗，便在街角稍驻。这时，在店铺灯火的光照里，我望见了一位老人，不禁一阵激动。来人正是应邀来民大讲学的韩国崔仁鹤先生。

与白天里给我们做学术报告不同，他没有穿西装，只是随意的一件藏青色的夹克，他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步履沉稳地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来不及思索，我跨了两步，停在他身边，他见状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我，面带微笑，忽然我浮躁的心静了下来。一阵尴尬，我试图从看过的几部韩剧里寻找应对此时场景的桥段，或者应该用不纯熟的京腔寒暄一句。但是语言的障碍使得我无奈。我连忙退了半步，深鞠了一躬。我想他是明白这意思的，一个陌生而虔诚的学生，面对一个陌生而久仰的学术大师，这大概是至高礼遇的表达了。他似乎以同样的礼遇对我想说些什么，但也只能笑着向我点点头，金丝边眼镜下流露出慈祥温存的目光，然后频频招手离去。我转身向反方向走去。回头遥望先生的背影，他个头不高，本来的花白头发，灯光下已呈现全白，但从他的举手投足的行动中，谁也不会觉得他竟是一位耄耋长者。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没入了灯火阑珊处，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的内心由激越渐渐过度到了更深的宁谧。回忆，动员了大脑懒散的细胞，数天来，崔老在中央民大的讲座印象油然浮现。在这大半个世纪里，这位前辈用自己的精力耕耘着民俗学的田地，堪称民俗学泰斗。如今，他虽然78岁高龄，依然拖着年迈的身躯跨越大洋，来到中国，用时半月，给我们这群素未谋面的青年人传播民俗学的知识，解答民俗学之于理解民众生活与民间社会的意义，实在感人至深。先生不摆学者架子，每次讲座，总是先于大家到场，按时开讲，不误分秒。他知识渊博，高屋建瓴，梳理了民俗学的发展流变，对中日韩三国的民间故事比较，创建了“亚细亚民间叙事文学学会”，中外民间故事资料，如梁山伯祝英台、老虎的故事，如数家珍。列举中日韩三国的故事研究像是剥开糖纸，请我们品味个中甘甜。正如我们的导师林继富教授所说：“崔教授在讨论中采用比较的角度，不仅让我们清晰地了解了民间文学的发展历程，而且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亚洲的、世界的研究视野。”讲座过程中，深入浅出，声情并茂，趣味诙谐。为了描述背负婴儿的老妇，生怕我们不解，他从座位站起，假装一颠一颠哄着背后涕泣的婴儿。讲到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时，先生诙谐道：“要是被这样的女子爱着也不枉此生了”，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圣经》里曾述，上帝为了抑制人们由于语言共通而凝聚的力量，将人分到不同地域，使用不同语言。然而语言的要塞并未能限制这位老者的行动。在讲座里，纵然有语言的不通之处，崔老用重音，用重复，甚至模仿，为我们展示他的思维世界，使我们意识到天外之天，还有很多我们的同仁，和我们走着相同的道路。

林老师在讲座的开始，无不感慨地表达了自己对78岁，这个未知岁月的期许。这说明崔先生的行为和学术造诣，感召着不同年龄段的人们。我们更是在思索，“如果不用上自己的身心，一切都没有意义；贪图舒适的人，实际上是在放弃意义。”从崔老的报告里，我们看到，即使在这样的年纪里，也不能松懈对生命意义的追求。在报告里他还在不停地为东亚民间故事库的建立奔走呼号，敦促我们这代学人，早日建成，以期能够与欧美三足。而这样的建设，需要拓展我们的思维，带着继承与批判的眼光，学习更多的东西。然而在白驹过隙的时间里，我们的浮躁，我们的慵懒，我们的精神的瘫痪，使我们丧失了某种程度的生活的意义。我们时常骄傲的宣言，不让一门学科限制自己自由的思想，但崔老的行为却是在提醒我们，投身于一门广博的知识中，才能体味更为宽广的自由。语言、国界、政治、种族更不可以阻挡。

崔老的形象一直在脑海里盘桓，深夜回房，我又拿出先生白天讲座的录音，再次细细揣摩，他声音洪亮，如不见本人，定以为是位风华正茂的学者，这样的声音，以及这样的内容是不会苍老的吧。民俗学之于他，像是一件艺术品，先生用牵挂、责任和爱将其陶铸，置于生命之上，纵然容颜渐老，但却用生命交换了比生命更长久的东西。民俗学之于他，象汪洋大海，他用毕生精力为之开源蓄水，使之汪洋恣肆，并在其中劈波斩浪，畅游弄潮，展示民俗学的多彩多姿，宁静自由。

周国平说：“那个用头脑思考的人是智者，那个用心灵思考的人是诗人，那个用行动思考的人是圣徒，倘若一个人同时用头脑、心灵、行动思考，他很可能是位先知。”崔先生用自己的头脑、心灵和行动思考并尝试回答了人们对于民俗学的呼唤，无论这般尝试是否成功，我们都已不能再用感情评判了，唯有跟随其步伐在这喧哗的灯火阑珊里继续寻求民俗学无限的宁静与自由。

李晓城于中央民族大学

2011年落叶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