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敬文:谈读书(二则)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01-09 21:18:34 / 个人分类:读书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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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与“造房子”
钟敬文
 
出处:《快乐阅读:经典教学》 2010年第11期 4-5页。



  对于书籍开始感到兴趣,是从蒙馆转到区镇小学之后。那时候的小学,尽管说是一种新式教育,实际上旧的气味还相当浓厚。教的自然是国文、算术、格致、图画、体操等功课。但做起文章来,往往还是议论之类,课外读的书也是那些《古文析义》、《古文辞类纂》、《纲鉴易知录》等。这些总算稍稍引起我的兴味了。而更加有引诱力的是那种读诗和作诗的空气。这自然不是在课程内的。可是,由于旧日读书界风气多少还遗留着,而所谓教员也多半是秀才或者进过旧日试场的,因此学校里一些高年班的同学——他们的年纪有的已经二十以上,在正式功课之外多少不免哼几首或者来几句。有时候,抓到一个题目,你唱我和,闹得“不亦乐乎”。我年纪尽管小,兴致却不比他们弱。因此,就拼命搜读着诗集和诗话。(《随园诗话》,是那时候读得最熟的一部,差不多能够随便背出那里面自己喜欢的许多诗句。)这在我后来的生活上差不多成了一种支配的兴趣。尽管在做着什么工作,如果有点闲工夫看看书,总是拿起一本诗集或诗论的东西来。读起这方面的作品,在心理上不单单是最少抵抗力的,而且是最容易感觉快乐的。这种情形,恐怕要维持到我活着的最后那一天。

  可是,由于社会情势的不同,由于个人经历和心情的变迁,过去在这方面所读的书,前后自然有很大的不同,从古近体诗到小令散曲,从白居易、苏东坡、陈简斋到惠特曼、卡彭脱、马雅科夫斯基,从《石林诗话》、《说诗啐语》到亚里土多德的《诗学》、波亚罗的《诗艺术》、会田毅的《转形期的诗论》……真是五光十色。可是寻找起来,也并不是没有一点线索,因为一个人到底是他所生息其中的社会的孩子。他的阅读思考和一切行动,都不能够不受它的制约。而社会本身又是有着严明的规律的。

  我的读书,主要是凭个人的兴趣和暗中摸索,因此不免有许多地方是走了冤枉路的。

  最初耽爱的是文学方面。历史一类的书籍,也曾打动过我少年时期的心情,可是到底敌不过诗歌、散文和小说等的吸引力量。出了小学堂,我曾经有一整年时间,躲在光线暗弱的楼棚角圈诵读着《唐宋诗醇》、《国朝六家诗钞》和《八家四六文选》等。

  进了中学校我的兴趣却稍稍转变了,尽管书案上还放着《禅月集》、《渔洋精华录》,可是更迷惑我的,却是赫克尔的《宇宙之谜》(“一元哲学”),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和罗素的《哲学问题》等。往后有一个相当长的时期,我的诵读的主要对象是神话学、民俗学、土俗志、人类学宗教学等。在这方面,我杂读了欧美和日本的好些名著。这个时期,我的阅读,多少是有意识的。因为我妄想在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方面建立自己的学绩。

  自从日本侵略的铁骑闯进国门以后,辛辛苦苦搜集的许多图书、资料丢散了,生活的安定失去了。因为战斗情绪的昂扬,我暂时走出了书斋,去做谈政治、写宣言的工作。可是“英雄梦不许诗人做”,书呆子到底只合回到书斋去。因为过去那种学问上的野心,一时挨战火烧毁了,而教的又总是文艺方面的功课,这时候,我重新细心地研读起《文心雕龙》、《艺术哲学》、《拉奥孔》、《从社会学观点看的艺术》、《科学的艺术论》等。身边尽管还带着布鲁的《原始人心理的机能》一类的名著,可是已经很少打开来读了。

  粗粗的回顾一下,我过去诵读书籍的杂乱就很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够专心些呢?假如我一向就把精力集中在文艺理论或文学作品上,现在不是该有比较满意的一点成就么?这是我近年有时候要在心上浮起的感叹。可是认真想起来,过去的杂乱诵读也不是完全白费金钱和脑力的。比如我现在对于文学的起源、文学的功利性以及民众创作力等的认识,能够比较深入一些,这多少就靠了过去对于原始艺术和民间文艺多用了一点工夫。那些民俗学、人类学和土俗志的名著并不是白读的。如果当年不诵读那些书籍,也许在别的点上可能比较有些心得,可是在这方面却未必有现在的收获了。幸和不幸,往往是互相倚伏的。

  现在一般谈到读书方法的人,大都主张要有计划。比如一说,某些入门书应该先读,某些比较深沉的著作应该放在后面。某些书是一定要读的,某些则可以不读,或者根本不该提到它。我们读书正像造房子或缝衣服一样,要有一定的选择和工作的程序。这种说法自然很有道理。能够照着做去,成绩也许会很显著。可是,就我个人的经验说,却不是这样循规蹈矩的。我已经提过,我的读书趋向并不是很固定的。在这个时期这类的书是我的女皇;在另一个时期里,她可能已经变成弃儿,而另一类的东西完全代替了她的地位。和这相像,我的诵读某一类书也并不是怎样严密计划过的。有时候我的心意忽然整饬起来,要给自己的诵读一个“理想的”程序。开起书单,规定进展,好像一定会照着实行的样子。可是,结果呢,事实和理想总是差得很远。这自然要怪我的毅力不够,或者客观的条件不凑巧,而我的不规矩的读书法,也没有疑问是有毛病的。

  可是,我多少有点怀疑,读书究竟和造房子之类比较机械的工作,在性质上是否“完全”一样?读书是一种偏于心理的活动,它该有它相对的自己的规律。事实上,我们预定要读的,往往倒没有去过眼。那些由于偶然的兴味或者迫于某种特殊需要去读的,却占着很大数目。在效果上,我们也不能够说后者定不如前者。平心地检查起来,我自己倒是从后者得到许多好处的。例如我因为研究民俗,就自然地读起先史学、考古学和宗教学一类的书来。而这方面的阅读,并不一定是由浅人深,或者非名著不读的。又因为对于涂尔干的《宗教生活的雏形》感到兴趣,就尽量搜读着他的(连到他那一派的)社会学的许多著作。这种“瓜蔓式”的读书法,也许有不少浪费或危险。可是,我们也不能够太看轻它的自然性和可能的益处。我决不反对有计划的阅读,只以为它不一定是惟一的道路。许多在学问上有成就的人,恐怕未必只是从那条路上走过来的。

  现在是一个匆忙的时代。事情是那么繁复,生活是那么紧张。从前白头专一经的情形,已经和我们的时代太不合拍了!我们生在讲效率的时代,生在争速率的时代。今天我们要有十倍于孔子时代读书人的知识,而且我们还得吸收得分外敏捷些。据说,美国的大学生,在一个假期里教授往往指定了许多书要他们阅读。那些书的分量,在过去时代的读书人,也许是足足可以读一辈子的。现在,不但阅读范围推广了,读书的技术也大大进步。好像用“卡片摘记”的方法就是一种。这种方法,可以备忘和便于应用,是一般人所看重的。我自己自然是个时代的孩子。我泛滥地读许多性质不同的东西。记得有个时期,我整天关在那座九层楼的图书馆里,常常从第一层的“书目”之类钻到第九层的“娱乐”之类的书仓,活像一只谷仓的耗子。本来也许是想去检读某一本书的,但是结果却迷失在书的大海里了。

  这种情形,多少说出了我的“滥读”。可是在另一面,我却是坚持“精读主义”的。“如果我跟别人读得那么多,我就跟别人一样知道那么少了。”这句英国名学者的话,好像永远壮着我的胆。(虽然我在没有读到它的时候,早就是一个精读主义者了。)有一部诗选,我差不多从小学时代读起,直到现在还时常放在枕头边或旅行的手提箧里。又像罗曼罗兰的《托尔斯泰传》、法郎士的《易匹鸩尔的花园》、普列汉诺夫的《艺术与社会生活》和高尔基的《回忆记》等,都是反复读到十次以上,而且有的还要继续反复下去的。小泉八云曾经劝日本学生说,当你想买一部新书的时候,你还是去把已读过的名著从新读一回罢。我爱买新书,可是我更加喜欢重温旧书。许多人不肯再读已经读过的好书,这大概由于贪多爱新,或者不深懂得书味和它的真正益处。诵读已经读过的好书,正像和老朋友晤谈,那种味道决不能够是从新交那里得来的。而且从效果上说,对我们的人生修养和学艺精进最有帮助的,正是那平日读得烂熟的少数书本。要使书籍中的道理和文词,和我们深切联结起来,或者简直成了我们自己的血肉,那些随手翻翻或只映眼一过的书怎么办得到呢?那些潦草地零碎地摘下来的东西怎么办得到呢?因此,我常常要劝青年朋友熟读一些自己所喜欢的名著。这是他将来学问的一个重要泉源。泛泛之交满天下的人,往往是不容易得到一些真实友谊的援助的。也正因此,我对于现代一般流行的多读法和卡片主义,多少抱着批判的态度。“留意那一本书的人”,这是何等古老而又何等深湛的一句警语啊!

  ……


 

读书与思考

钟敬文

 

2002年3月6日《中国教育报》

 

  ①读书,顾名思义,就是同书本打交道。也许有人会问,这也需要方法吗?当然需要。假如一个同学天天读书,投入的精力很多,读什么记什么,这是不是最好的阅读之道呢?这样读书,也是一种读书方法,古人叫做“记诵之学”,他这们用功地读书,绝对比不读书、不记诵要好。但这种读书,不能成为一种学问,不算是上乘的读书。因为他得来的学问是死的。读书多是好事,但还要用种种科学知识来帮助理解书本的内容。如果要使书本上的知识“活”起来,这就要想,要思考。

  ②在读书的过程中,要给思考留下余地。你在求知时,学进来的东西,如果没有同你原有的知识碰头,就只能摆在那里,不发生“化学作用”,无法变成你自己的养料。人的胃能够处理各种食物,自动地把它们划分为营养和废料,再根据人体的需要,分别输送给不同的器官。读书者需要动脑思考,吸收书本上的知识,为增长学问所用,这也和胃功能的原理是一样的。读书而能消化,书本知识就能与原有的知识融合在一起,产生化学变化,然后把需要补进的知识变成自己的学问,把不需要的东西排除掉,当做垃圾处理。

  ③改革开放以来,国外的思想、学说涌进了国门,一时令人应接不暇。青年人对新事物敏感,这当然是好现象。但也有些青年学生对外来的理论没有经过认真的思考和消化,就盲目地追逐,结果让自己的头脑成了外国理论的跑马场。里面即使有好东西也不能好好地加以利用,更不要说分辨良莠了。这种情况,应当引起警惕。古人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些青年人,对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几近“不思”、“不学”,那不可避免地要陷入“罔”和“殆”的危机。我看是不能这样继续下去的。大家要有清醒的意识,要在读书上多用脑。读外国书如此,读中国书也如此。因此,在读书中,思考,才能剔除糟粕;思考,才能吸收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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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哭的星矢的个人空间 爱哭的星矢 发布于2012-03-04 13:5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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