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与找乐（29）：一只狗

  一只狗

                                          王宪昭

  那是一只极为普通的狗。小狗。

因为这只狗年龄太小，所以我现在仍不能复原她当时的确切的模样。只记得身上有些黄色的大大的不规则的斑点。

 时间是端午节的傍晚。因为想到一个有水的地方去悼念屈原，就去了北京延庆一个有水的叫做龙庆峡的地方，住在高山下面一个叫古镇村的民俗村。吃过村子里一个姓韩的老太太做的不香不甜也不苦的粽子，听着无处不在的沉闷的牛叫、羊叫、鸡叫和狗叫，闻着城市里所没有的麦子将熟的气味，披星戴月地踱向村头，幻想着能不能遇到一个仙女或有着鹤发童颜的老寿星……

 村头像村子里面一样，充满荒凉，星星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是那个星星，因为晚霞似雾，天还微明，村子里的人也没有散步遛弯的好习惯，别说仙女，连野鸭子的迹象都是奢望。除了阵阵凉风吹得白杨树发出鬼拍手的声音外，就是农家小院里发出的喝酒行令的吆喝声，这多少让人想到几句马千里先生“古道西风瘦马”之类的诗，本想再想几句屈原的，突然被路边一个晃晃悠悠的小东西打搅了。

 本认为那个小东西是个大老鼠，但它几乎是慢慢地爬，这一下子激活了早已垂危的好奇心，心想“这如果是一个硕鼠，为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

 正想一脚跺去，发现它竟是一只小狗。一只刚刚能睁开眼睛，刚刚能走路的狗。每一个善良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只可怜而无辜的被抛弃的狗。

但对一个路人而言，又能做什么呢？本想躲开，小狗却像嗅到救命稻草的芬芳，硬是凭着那对八字型的罗圈腿紧爬几步，跟了上来。于是它趴在了人的臂弯里，充满感激。

回到充满牛粪味的居所，小狗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它实在没有力气爬行，像个重病的老人，吸的气少呼的气多。凭30年前养狗的经验和教训，知道狗也以食为天，就到外面一家不是超市但打着超市招牌的杂货店，买了一瓶牛奶饮料，这家伙好像感觉到饮料中有毒性塑化剂，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又只好到房东老太太那里求了一块免费的发面馒头，嚼碎后放进小狗嘴边，这家伙津津有味地发出舌头与食物的欢快的撞击声，丝毫没有廉者不食嚼来之食的意思。

难熬的就是夜间了。刚刚进入梦乡，就听到嘤嘤的哭声，开始认为是做梦，睁开眼掐了一下胳膊，那声音还是缭绕。这时突然想起来：是小狗在床下嘶叫。狗性使然。

也许是小狗吃了半块馒头恢复了体力，也许是这家伙原来装可怜，在灯光的照耀下，她显得巨兴奋，一会双脚站立呈现出作揖状，一会用前爪和嘴抓咬着床单。原来，它很可能也认为自己是人，要像人一样到床的上面生活吧。这使我不由想到20年前养小鸡，在卖小小鸡的贩子怂恿下，用到菜市场的买菜钱买了6只小鸡，养在狭小的阳台上，一方面让小鸡与女儿为伴，另一方面也试图据此培养一下小孩子的爱心。不幸的是，最后养的只剩下一只，一旦下班回到住处，这小鸡就像见到了亲爹，一定会跟在身后，稍微离开它的视线，就会发出凄惨的叫声，即使到厕所，它也紧跟身后，当时想，它一定是把它当做了人。

 这小狗更是如此。见到有人与它对话，显得颇为兴奋，摇尾乞怜，怪态百出，一旦想躺倒床上睡个囫囵觉，这家伙就马上旧戏重演，发出哭一般的哀鸣。一晚上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度过着，终于人困狗乏。窗外的鸡叫声渐渐响亮起来，小狗却趴在肚子上，用软软的舌头舔着手指，幸福地进入了梦乡。

胡思乱想地筹划着如何把这个基因并不高贵的狗抚养成人的时候，猛然遇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难题，面对现在检查甚严的交通管理系统，小狗子是上不了火车的，或者，即使侥幸带回家中，也是个连人都养不好的所在，一旦出差，狗命难保。

生物学家曾总结研究成果说，狗是目前高度社会化的动物之一，相反，猫则是极端个性化的动物。所以狗与人的亲近程度很高，形态的繁衍也非常多元……但也顾不得再想这些，只好直面现实，小狗子看到我忙着往一个印着哇哈哈的小纸箱里铺着报纸，开始时还有些得意，当把它放进去的时候，原来的兴奋表演戛然而止了。

走在人烟稀少的古镇村的大街上，小狗在纸盒里发着哆哆嗦嗦的颤抖，我看着它的眼睛，好像留着汪汪的眼泪，难道它已经预感到被再次抛弃的悲哀？虽然常常在神话叙事中读到万物有灵，心里并不真正相信，但面对这只即将成为弃儿的小狗，总觉得它非常像一个小孩，也许它的眼里看到的人都是狗吧。

日出东方。村头的十字路口出现了一个小纸盒，纸盒里有一个蠕动的生命。但愿温暖的阳光能给它带去好运！

                               写于夏日难眠之夜

                                   201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