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风七月,岁月如歌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2-07 13:56:25 / 个人分类:资料档

豳风七月,岁月如歌

  时间为民生日用所必需,因此,时间知识是最古老的知识。在没有文字的史前时代,各种民生日用所必需的知识主要依靠口耳相传的方式而得以记忆和传承,时间知识也不例外,先民把与狩猎、采集、农耕以及庆典、祭祀、婚姻等与日常生产和生活密不可分的时间知识编成歌词,辅以曲调,甚至伴以舞容,歌之咏之,舞之蹈之,古老的时令知识就是赖这种活泼泼的口头传统而久远流传。在中国当代许多少数民族的古歌或史诗中,都有此类旨在记载和传承民间时间和农事知识的时令歌谣(仅我手头所收集,即有哈尼族、苗族彝族、壮族等数种),《诗经》中的《豳风•七月》则可以视为流传至今的最古老的时令歌,从这首诗歌中我们仿佛仍能听到西周时期豳地农民四时劳作、与时消息的天籁之音: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初春一月,冬去春来,新一轮农事周期即将开始,农夫们也开始修整农具,准备春耕了(“三之日于耜”,“三之日”指周历三月,夏历一月。其他如“一之日”、“二之日”以及“四之日”,依次类推) ;到了二月,万物复苏,春耕开始,农民们纷纷离开冬日聚居的村庄,开始下地劳作了(“四之日举趾”),为了不误农时,农妇送来午饭,全家老小在田间地头野炊,管理督促农事的田官看到农民们如此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心中自是欢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阳春三月,仓庚鸟飞回来了,在桑树间婉转歌唱,与阡陌上桑林间采桑女们忧伤的情歌交相呼应(“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初夏四月,草长莺飞的季节,田间的狗尾草也长出了毛茸茸的穗子(“四月秀葽”);仲夏五月,天气炎热,树间知了聒噪不休(“五月鸣蜩”)……。这首诗从七月开始,依次吟唱了一年十二个月的物候、天象和农事活动,为我们展现了一幅质朴生动的上古乡村生活风俗画卷,因此,可以说,《豳风•七月》是最古老的一篇韵文《月令》。
  除了《豳风•七月》之外,在上古时期,各个地方肯定还传唱着很多诸如此类的时令歌调,地域不同,气候不同,其节令和农时自然也就因地而异,因此,不同地区自然也就会形成自己独特的时令歌谣,这就像直到现在,南方的一些少数民族,尽管山川相邻、地域相接、文化相似,但仍各自传唱着各自的农事歌一样,其中所反映的时间观念、节日风俗和农事活动各具千秋、自成一体。《国语》和《左传》中就保存了上古时期一些各具千秋的时令谣谚片段,如:
  
  辰角见而雨毕,天根见而水涸,本见而草木节解,驷见而陨霜,火见而清风戒寒。(《国语•周语》)
  
  《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国语•周语》)
  
  《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儆》曰:“收而场功,待而畚梮,营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见,期于司里。”(《国语•周语》)
  
  凡祀,启蛰而郊,龙见而雩,始杀而尝,闭蛰而烝。(《左传•桓公五年》)
  
  凡土功,龙见而毕务,戒事也;火见而致用,水昏正而栽,日至而毕。(《左传•庄公二十九年》)
  
  诸如此类以琅琅上口的韵文形式传达农时知识的谣谚,可视为后世农事谚语的滥觞。
  如上所述的这些以诗歌和韵文形式而流传的口头农时歌谣,在文字普及、简策流通之后,自然会被著于简札、形诸文字,从此以散文和文献的形式得以流传,并被朝廷著为功令,颁为典章,成为一代王朝顺时施政、化成天下的法典,此类著于文字并与朝廷政令融为一体的时令文献就是所谓“月令”:因其为自上而下由官方所颁布,所以称之为“令”,因其按月叙述一年十二个月的物候、天象、农事、祭典以及禁忌,所以称为“月令”。
  
  按: 《七月》诗中,叙述从四月到十月的物候、农事,如“四月秀葽”、“五月鸣蜩”、“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十月陨萚”云云,其物候与后来的《夏小正》、《月令》相合,显然用的是夏历,而所谓“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云云,与《夏小正》、《月令》等相对照,则知其所述物候和农事相当于夏历的十一月至来年二月,似乎又是用的以夏历十一月为岁首的周历,同一首歌,却是用两种不同的纪月方式,未免令人困惑,因此,关于此诗所用究为夏历抑或周历,历来就聚讼纷纭,迄今未能定案。其实,所谓夏正、殷正、周正分别以十一月(建子)、十二月(建丑)、十三月(即正月,建寅)为岁首的“三正说”,只是战国时期学者根据“改正朔、易服色”的政治哲学所虚构的一种制度,而周王朝及其诸侯国在历史上尽管也施行过以十一月为岁首的历法制度,但这种历法主要用于朝廷政典和史书,至于民间日常生活和庆典祭祀,仍是用的合乎自然节律的夏历,所以《逸周书•周月解》说:“万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地之正,四时之极,不易之道,夏数得天,百王所同。其在商汤,用师于夏,除民之灾,顺天革命,改正朔,变服殊号,一文一质,示不相沿,以建丑之月为正。易民之视,若天时大变,亦一代之事。亦越我周王,致伐于商,改正异械,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守祭享,犹自夏焉。”至于《七月》为西周时豳地民间农事诗,所体现的是民间因地制宜的时间制度,因此其所用历法不必对于官方典制亦步亦趋,原可以根据其实际生活需要而灵活运用,此诗融会夏历与周历为一炉,正可见先民不拘一格的灵活运用之妙,因此大可不必纠缠于其究竟为夏历抑或周历的是非之争。
  
   又按:按理,一年之计在于春,《七月》诗吟唱一年十二个的农事物候,自然也应该从一月开始,但是这首诗却以七月开始,未免显得突兀。关于这一点,我在《七夕故事考》一文中(又题《遥看牵牛织女星》,载《古典的草根》,三联书店新刊)言及,大意是说这首歌是纺织女们在初秋七月开始纺线织布的时候唱的,触景兴歌,故从七月唱起:
  
  “七月流火”,黄昏时候,大火星开始向西方地平线坠去,表明秋天开始了,“九月授衣”,九月已是万物肃杀的晚秋,该是穿寒衣的时候了。九月授衣,则必须八月裁制,那么,七月,就该是纺织娘们飞梭织布的时候了。——《七月》通篇皆言时令,它其实就是周代豳地流传的农时歌谣,诗中又说“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七月鸣,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女子的唇吻声腔犹然在耳,可见此诗出自女性之口,讴歌的主要是女子一年到头的劳作和悲欢。诗的前三章,都是以“七月流火” 起兴,表明这首歌很有可能就是古时候的织妇们在七月萤火明灭的夜晚,在灿烂的星光下,一边摇动纺车织布,一边反复吟唱的。天上,织女星光璀璨,地上,纺织娘浅唱低吟,人间天上,相映成辉,那颗照耀着人间纺织娘劳作的明星,因此就被赋予了织女的名称,成了人间织女的守护神。
  
  至今流传于广西平果县一带的壮族传统民歌《嘹歌》中,有一首题为《三月三》的农事长诗,也是吟唱的一年十二个月的物候、节庆和农事,可以视为当代《豳风·七月》,这首歌之所以以《三月三》为题,因为它是在三月三歌墟上唱的,所以它起首第一段就从三月三开始唱起。《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歌谣为民众感情之自然流露,其所歌所吟、所兴所喻,大多为当下事、眼前景。因此,壮族三月三歌墟上的载歌载舞的青年男女以三月情景起兴,西周时期七月夜绩的纺织娘以“七月流火”起兴,正可谓情境交融,自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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