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对地震重灾区学生的补助发下来的时候，我简直——
我已等了太久，太久。
春节过后，开学之前，母亲一直忙着分配财产：老大多少，老二多少，老三多少，还得留点在家里供油盐醋之用。妹妹走时带了她那一份，弟弟拿走了一份，最后轮到我了。老大豪言壮语：我不用钱，我们老师说了，那补助有一千多，剩下的几个月够了，带多了还嫌累。如此振振有词，在母亲那里却是不靠谱的。到底，母亲还是给我带了五百块钱。
到了学校，才知道那补助没发。那五百块钱，六十还了同学，八十一次性消费在了书店，五十买了肥皂之类。话费要交，饭卡得充，还要打印材料，上网写论文，我想着，那笔钱就要发了，凑合一下。一凑合就是两个月。直到有一天，又要交话费了，才发现只有四十多块钱了。还好，五一眼看就到了。五一回家，回家就好了啊。
不曾想，在深圳的堂妹打电话说，五一她也回家，让我等她，我们一起回去。她坐火车到西安时，大概下午三点多，我得提前去买好回家的车票，在车站等她。本来，一起回家自然很好。可是，我的钱，买两张回家的票，都很困难。
粗枝大叶惯了，会不会还有钱忘了放在哪儿了。我又翻了所有的包，衣服口袋，还有抽屉，可是一张毛角一枚硬币都没找到。
这时，孙晓妮发短信说，她想在西安报考注册会计师。西安的同学中，只有我没什么操心的，可以帮她报名。能帮她一次，我自然很乐意。报名费八十块，她要把钱打给我。我不同意，理由很充足：打钱还要手续费，再说了，就八十块钱，用得着那么计较吗。
行到水尽头，坐看云起时。我想着，总会有办法的。其实，也可以很简单：打个电话，父亲他们怎么也不会让我委屈的，或者可以先借同学的。可我不忍心。那笔钱，总要发的吧。我就等着，坐以待毙的姿势，很是落寞。
那天不知怎么想起，那张建行卡上可能还有一些余额。去查了一下：91.34元，要到银行才能取出来。曾听一位老师说过，现在社会物质财富无疑是增多了，就看那银行，什么时候都有那么多人。真是这样的。我在那里排队等候，看见建行营业窗口上悬着鲜红的横幅：祝贺我行存款达三千亿元。三千亿。我把卡递进去，说：全部取出来。全部也就九十元，够了。
就在第二天，同学告诉我，那笔钱发下来了。
我打电话给父亲说了。又对妹妹说，要没钱了就跟我说。还给同学发短信：要有困难了就说啊，反正我也用不了那么多。之前的困难迎刃而解，甚至，还有剩余的，够我去一回大连看海的路费了。大连，是孙晓妮所在的城市。
记得有一次，和S一起走着，我问她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S笑着说：我呀，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天上不停地往下掉钱，然后我跑过去捡钱。
高中毕业那会，好像就是填完高考志愿那天，我和S抬着一个大纸箱子去卖。我的日记中这样写着：
我们抬着那个纸箱子，下了三十三级台阶，走了一千多步到校门口。那个纸箱子过称后，呼啦一下：草稿纸、作业本、模拟卷、练习册……全被那麻袋张开的大口吞噬了。S拿着花花绿绿的票子数着，那收书的人说：不会少给你们的。S数完了，说：总共二十九块八毛钱，张苗，不少啊。我说：够多了，够三年的白蜡钱了。三年，真是白点蜡一场。
那时候，学校宿舍每天晚上九点熄灯。几乎每个宿舍每个床头都准时在熄灯的一瞬间点起蜡烛，闪闪的烛光下，我们看书、写字，有时不知不觉睡着了，就在那烛光里做梦。那时的梦啊，绝不会是天上往下掉钱之类的。
我和S拿着一把票子去吃冰淇淋。S选了小奶糕，我只要冰块，一直都受不了奶油的味道。那时，S说了一段很经典的话：我们俩对生活的期望是不同的，奶油就是要舒适和享受，冰块嚼着费劲，又没能量，你是在吃苦啊。S还说，你要换换口味了。
在我感觉山穷水尽的日子里，想起了S的话，还有那嚼冰块的滋味。每次吃饭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不由得算着：饭卡上还有多少钱，以后每天用多少，这个月才可以不用充钱了。
总是以为自己是很大气的女子，不知怎么这样分分计较了。是迫于处境的压力才这样计较，还是因为如此计较，老天才安排如此处境，不得而知了。
那笔钱终于发下来了，我去银行给妹妹汇了一千，拿出几百买了我想要的书。《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古今谭概》，还有梁实秋的散文，张爱玲的散文，叔本华的随笔，宗白华的美学散步……买书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可以随手翻翻。我想把喜欢的书都放在手头，随时翻翻，就像去看望一些朋友。
那天晚上，我把那些书排列在桌子上，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打电话给朋友，一直说着：真好。真好。莫名其妙。朋友问：什么真好。想了半天，才说：我感觉真好，真幸福，我怎么把这么些书都买来了呢？就在那幸福的感觉中，又深深叹气了：其实，我需要的很少很少，怎么就这样难啊。
朋友并不搭茬，这样的问题，从来都是不要答案的。他说：看你现在都这么富了，给我借点钱用用，好不好？
我不假思索，说：好啊。很快又反悔了：不好，我早都说了，我再不给谁借钱了。你确实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
那不是更好了？
又一想，问他：你要钱干吗？——也就是买房子啊，买车子啊。
啊？我当真着急：我只能给你几百块，就买几块砖，几根木头，你自己搭去好了。朋友哈哈大笑。
几百块，我又想到了那套《追忆似水年华》，去书店看了好几次了，都舍不得买，还有《约翰·克里斯多夫》《伊里亚特》……想要的一点不少。
到底还是从山穷水尽处走来的，那点小家子气还是没有褪尽。玩笑的话，也计算的一丝不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