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液与苏摩——唐代志怪中的印度-伊朗文明元素

上一篇 / 下一篇  2021-06-23 11:18:22

   金液与苏摩:唐代志怪中的印度-伊朗文明元素

                          ——从《韦思玄》与《优腾迦》故事说起

                            海  力  波

    【摘要】唐代《宣室志》中“韦思玄”故事与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优腾迦与黑天”故事在核心母题与故事结构上存在明显的相似性,前者由后者传入中原后演变而成。“韦思玄”故事以道教“饵金液、求长生”为主题,但对“金液”的解释却与正统道教不同,反而与印度婆罗门教与发轫于伊朗的祆教对于神圣饮料“苏摩(豪麻)”的崇拜相似,其渊源可追溯至古印欧人所创造的印度-伊朗文明中对于神圣的迷幻蘑菇的信仰魏晋至唐代,胡风大盛,“优腾迦与黑天”故事及“苏摩”崇拜在此时期经过西北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两条路线传入中原。丝绸之路上不仅有人与物的流动,更带来异域的精神文化产品,丰富了中古中国文学与信仰世界。

【关键词】“韦思玄”故事;“优腾迦与黑天”故事;“苏摩”崇拜;“金液”信仰;迷幻蘑菇;丝绸之路



 

中国与印度都是民间文学的宝库,两国在民间文学、尤其在民间故事领域的历史交流一直受到学界的关注。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佛经带来的印度民间故事对六朝志怪小说的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魏晋以来,渐译释典,天竺故事亦流传世间,文人喜其颖异,于有意或无意中用之,遂蜕化为国有。”[1]此后陈寅恪、季羡林、钱钟书、刘守华等学者皆对这一问题有所论述,成果颇丰。[2]但印度与中国的民间文学交流并非始于佛教的传播,考古学证明,早在青铜文化阶段即商周至先秦时期,中印两地之间已经存在密切的联系。[3]佛教仅仅是印度文明的组成部分之一,婆罗门教早于佛教诞生,也是塑造印度文明的主要宗教形式。丁山认为,婆罗门教的经典在春秋时期已经传入中原,或经过“身毒道”至荆楚、或由西戎经秦地传入中原。[4]苏雪林也通过对楚辞的研究发现,西亚与南亚文明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传入中原,华夏上古神话体系中蕴含着大量域外文明的元素,尤以古巴比伦神话与印度神话为主。[5]严耀中认为,中国古代神话与小说中很多角色、情节与主题其实都来自婆罗门教的经典,这些元素或由婆罗门教教徒直接传入中原,或经过佛教的包装与借用,以佛典为名传播至华夏。[6]婆罗门教更与祆教、景教、摩尼教等中古时代的“夷教”在传播入华的过程中相互影响、融合,共同作用于胡汉各族人民的精神世界。[7]

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是印度教的经典之一,其中汇集了大量印度民间文学作品。本文发现,唐代志怪小说集《宣室志》中“韦思玄”故事与《摩诃婆罗多》中著名的“优腾迦与黑天”故事在核心母题、故事结构和主题上极为一致,这两则故事都与印度-伊朗文明[8]中一个重要的文化原型——对不死甘露“苏摩”的崇拜——有关。对此两则故事的比较研究可以为中国与印度-伊朗文明民间文学交流提供一个新颖的个案,更好地认识中国文明与印度-伊朗文明交流的历史进程。

 

一、“韦思玄”故事中的印度-伊朗文明元素

唐代张读编著的志怪小说集《宣室志》中“韦思玄”故事,其情节颇为独特,兹录于下:

宝历中,有京兆韦思玄,侨居洛阳,性尚奇,尝慕神仙之术。后游嵩山,有道士教曰:‘夫饵金液者,可以延寿。吾子当先学炼金,如是,则可以肩赤松、驾广成矣。’于是思玄求炼金之术,积十余年,会术士数百,终不能得其妙。后一日,有居士辛锐者,貌甚清瘦,愀然有寒色,衣弊裘,扣思玄门,谓思玄曰:‘吾病甚,穷无所归。闻先生好古尚奇,集天下异人方士。我故来谒耳,原先生纳之!’思玄即止居士于舍。其后居士身痈尽溃,血秽甚,韦氏一家尽恶之。思玄尝招术士数人会食,而居士不得预。既具膳,居士突至客前,溺于宴席上。尽湿。客怒皆起,韦氏家童亦竟来骂之,居士遂告去,行至庭,忽亡所见。思玄与诸客皆异之,因视其溺,乃紫金也,奇光灿然,真旷代之宝。思玄且惊且叹。有解者曰:‘居士,紫金精也。征其名氏信矣:且辛者,盖西方庚申金。而锐字者,兑从金,兑亦西方之正位。推其意,则吾之解若合符然。’[9]

故事主人公韦思玄一心求长生,却因不识神仙真形,有轻辱之心,拒绝了神仙赐予的长生不死药——金液,错失成仙的机缘。表面上看,这是一则中国民间故事中常见的“错失仙缘”型故事。但故事中的“金液”虽名为道教推崇的长生不死之药,却与正统道教所指称之物大不相同,甚至颇不雅驯,不过也令该故事流露出一脉异域风情。

道教修仙之术认为:

凡修仙道,要在服药。药有上下,仙有数品。不知房中之事及行气导引并神药者,亦不能仙也。药之上者,有九转还丹、太乙金液。服之皆立登天,不积日月矣。其次,有云母、雄黄之属,虽不及乘云驾龙,亦可役使鬼神,变化长生。次乃草木诸药,能治百病,补虚驻颜,断谷益气,不能使人不死也。[10]

“金液”的炼制之法,出自《道藏·洞神部》之《太清金液神丹经》,所谓金液,其实是丹砂、雄黄、雌黄等矿物质经研磨之后、被封闭于土釜中,通过长期加热氧化之后获得的化学提炼物,因其“罗光纷纭,其气似紫华之见太阳”,发出紫色光芒,而被称为金液,甚至被视为有长生不死的功效。[11]

但在“韦思玄”故事中,异人“辛锐”所溺的尿液就是“金液”。尿液、黄金、不死药三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在故事中被等而视之,且相互转化。异人的尿液化为令人长生不死的金液,颇不雅驯,尿液变黄金,也不见于正统的道家炼金术中。道家炼金自有严格的洁净观念,如《酉阳杂俎》中记:

金曾经在丘冢及为钗钊、溲器,陶隐居谓之辱金,不可合炼。[12]

陶隐居即南北朝时道教宗师陶弘景,陶弘景称凡与便溺接触过的黄金,即被道家视为辱金,不可用于修炼。由此可知“韦思玄”故事中的“金液”虽托名为道家仙术,实有另外的渊源。在汉魏六朝至隋唐的志怪小说中,除“韦思玄”故事外,尚未发现还有以“尿液-黄金-不死药”三位一体之意象为主题的故事。但在印度民间故事集大成之作、同时也是婆罗门教经典之一的《摩诃婆罗多》史诗中,却发现一则与“韦思玄”故事极相似的故事,兹述如下。

在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第十四“马祭篇”第5426节中,讲到身为婆罗门的修行者优腾迦受到大黑天神毗湿奴保佑,优腾迦向大黑天祈求佑护后,遇到:

一个摩登迦(贱民),赤身裸体,沾满污泥,……婆罗门俊杰看到他的下身排尿口流出许多水。……摩登迦一再对他说:优腾迦啊,你喝水吧。……遭到这位灵魂高尚者的坚决拒绝,摩登迦带着那些狗,从那里消失。

优腾迦认为自己受到大黑天的蒙骗。大黑天来到他身边,解释道:

为了你,我请求手持金刚杵摧毁城堡者(因陀罗):‘你将甘露化作水,赐给优腾迦吧!’天王因陀罗回答道:‘凡人不能获得不死性,你赐给他另外的恩惠吧。’我坚持对因陀罗说:‘应该赐给他甘露。’于是,天王因陀罗安抚我,说道:‘大光辉者啊!如果一定要赐给他,那我就变成摩登迦,把甘露赐给这位灵魂高尚的婆利古后裔。如果他接受,我就把甘露给他,主人啊!如果他拒绝,我就不赐给他。’因陀罗这样约定后,以这种面目站在你面前,赐给你甘露,你拒绝接受。这位尊神乔装旃陀罗(贱民),而你犯了一个大错误。[13]

不难发现,“辛锐”故事与“优腾迦”故事极为相似,两者有同样的结构:

I.故事的主人公是欲求长生的修行者;

II.所祈求的神灵化身为外形污秽身份低贱者与其相遇;

III.神灵将不死甘露变形为身份低贱者的尿液赐予修行者;

IV.主人公未能认出神灵的真面目,拒绝了神圣的排泄物,丧失了长生的机会。

“韦思玄”故事与“优腾迦”故事都以“错失仙缘”失去长生不死的机会为主题,以“神灵的尿液即不死甘露”作为故事的核心母题。两则故事之间极有可能存在着传播关系。《摩诃婆罗多》为古印度教经典之一,约成书于公元前4世纪到公元4世纪之间。[14]考虑到《摩诃婆罗多》问世的时代远远早于“韦思玄”故事被记载的时代,后者极可能是受到印度故事的影响而产生,“韦思玄”故事中以神灵尿液为长生药的观念亦当源于印度文化。

“韦思玄”故事与“优腾迦” 故事之间的相似之处,很难以偶然巧合来解释,那么,两者又是如何发生联系的呢?

不死药之概念,在中国上古神话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苏雪林认为,不死药最早见于《山海经》,为寻求不死药,方有战国至秦汉的帝王求仙运动,汉魏时代之炼药、炼金与炼丹之术亦以求不死药为最终目标,道教隐逸之风、游仙文学之兴起、乃至民间秘密结社之风俗皆与不死药之观念有关,惜乎学界对于不死药与中国历史文化之关系尚缺乏深入的研究。[15]饶宗熙先生曾作《塞种与soma——不死药的来源探索》一文,认为中国神话中西王母所掌管的不死药,其原型来自古印欧文化中具有迷幻功能的神圣饮料soma,即古印度教之“苏摩”(祆教称为“豪麻”)。古印度与古波斯文明同源自欧亚草原古印欧人文化,都有崇拜“苏摩”的信仰,先秦时期,西域的大月氏等“塞种”胡人将此信仰传播至中原地区,演化为中国神话中的不死药。[16]饶宗熙先生之说颇为新颖,也为研究“韦思玄”故事与“优腾迦”故事的联系、以及中国与印度-伊朗文明在民间文学领域的交流打开新的思路。

尽管历史上屡经分化,但古印度-伊朗人群各分支在语言、信仰与生活方式上仍然保存了较多共同之处,印度文明也属于范围更为广阔的古印度-伊朗雅利安文明的组成部分。中国与印度在民间文学领域的交流也应该置放于这一广阔的历史文化背景中,方可得到更为深入的理解。将视线转向不死药的老家,即饶宗熙先生之文中所称的古波斯、古印度与草原“塞种”胡人所共出的印度-伊朗文明,方可以发现两则故事之间的潜脉。

  

 二、“金液”信仰的印度-伊朗文明渊源

   在“韦思玄”故事中,异人“辛锐”被认为是“紫金精”的化身。“紫金”又称为“紫磨金”,佛经中称为“阎浮檀金”,东晋《增壹阿含经卷第二十八》中记波斯国王闻优填王求“紫磨金”做如来像供养;唐代释慧苑在《慧苑音义》卷上解释“紫磨金”的由来称:

阎浮檀金,具正云染部捺陀,此是西域河名,其河近阎浮捺陀树,其金出彼河中,此则河因树以立称,金由河以得名;或曰阎浮果汁点物成金,因流入河,染石成此阎浮檀金,其色赤黄兼带紫焰气。[17]可知紫金也为西方波斯、印度所崇拜之物,经西域传至中国,紫金精的神格当为西方之神。

 此外,异人“辛锐”的名字也在暗示其与西方异域的神秘联系。“辛”与“祆”两字读音相近。汉魏至隋唐,祆教盛行于中亚粟特地区,西亚波斯是祆教的发源地,更以祆教为国教。祆教又名琐罗亚斯特教、拜火教、马兹达教,祆教为中国史籍之称谓。“祆,胡烟反,胡神官名。方言云,本胡地多事于天,谓天为祆,因以作字。”[18]可知“祆”字来自胡语中对天神的称谓。张云在《上古西藏与波斯文明》中分析“祆”字的含意,认为祆教起于波斯,祆字当来自波斯语。祆教教义的核心为二元论,即宇宙间存在着代表光明的马兹达神与代表黑暗的邪神阿赫里曼,二者永恒斗争,前者最终会取得胜利。古波斯语中有sanavee一词,其意即为二元论者,该词的第一个音节就是“san”,读音为“辛”,亦与“祆”相近。除该词外,还有两个波斯语词汇与“辛”和“祆”相近,一为sheed,其意为光、光明、明亮、太阳;一为shin,其意为明亮、晴朗、蔚蓝色;两词的含意皆与天空有关。[19]

 “韦思玄”故事中异人“辛锐”姓名中的“辛”字,代表“西方庚申金”;“锐”字,“兑从金,兑亦西方之正位”,都在暗示他是一位从西方来的异人,与西方有着神奇的联系。 “辛锐”被视为“紫金精”即西方神灵的化身,也因此与祆教主神马兹达相联系;“辛锐”是一位异人术士,与祭司身份相似,“辛”字还与苯教、祆教中的“祭司-二元论者”相通。“辛锐”这一人物形象很可能受到西域的祆教与祆教祭司的影响而塑造成形。

尤值得重视的是,以上诸波斯语词汇皆与两河流域的古代西亚文明有关。古巴比伦文明中有对原始神灵“辛”(sin)神的崇拜,“辛”神最初是游牧民所崇拜的月亮神,后成为苏美尔-阿卡德-巴比伦社会中崇拜的大神,与太阳神乌塔(uta)共同受到膜拜,古巴比伦人甚至认为太阳神是月神“辛”的儿子。[20]而在印度婆罗门教中,苏摩神也被视为月神,《梨俱吠陀》中,苏摩常与月亮同一,如《阿闼婆吠陀》中多次说苏摩就是月亮,后来的梵书系统中,苏摩与月亮相等同,更成为一种通俗性的说法。[21]“辛锐”为西方紫金精,西方在中国上古神话中一向被视为月神所居之地,其地位也因此与“苏摩”神接近。

婆罗门教与祆教都出自印度-雅利安人与伊朗-雅利安人未分化之前的古印欧人信仰。婆罗门教经典《梨俱吠陀》与祆教经典《阿维斯塔》本同出一源,在所祭祀的神灵、仪式与教义上颇多相近相似之处,这在宗教史研究领域已经成为共识。[22]《梨俱吠陀》与《阿维斯托》中,最具相似性的神灵就是“苏摩”与“豪麻”,[23]也说明对苏摩的崇拜早在两教尚未分化时就已经出现。《梨俱吠陀》中有120多支歌颂苏摩之神的神曲,在吠陀神谱中仅次于战神因陀罗与火神阿耆尼的地位。“苏摩”之神常被看作是一头公牛,活动在象征着母牛的水中。[24]

值得注意的是,在婆罗门教教义中,苏摩汁常常作为神圣的排泄物而出现,除了以神的尿液形式出现外,由于苏摩常被视为一头雄壮的公牛,苏摩汁还以牛的排泄物的形式出现。如《摩诃婆罗多》中还讲到优腾迦错失因陀罗赐予的不死甘露之后,又受师父韦陀仙人之命,前往宝沙国寻求宝物:

他在路上看到一头极大的公牛,一个人骑在牛身上,也是非常高大。那人对优腾迦说:‘优腾迦啊,把这牛粪吃了吧。’他不愿意。那人又对他说:‘优腾迦啊,吃下去吧。别迟疑了。你的师父以前也吃过。’优腾迦听了这话,说声‘好吧’,就把这牛的粪和尿吃了,又向宝沙王住的地方走去。……优腾迦对师父说:‘在路上我看见一头公牛,一个人骑在牛上,他和气地对我说:优腾迦啊,吃下这牛的粪吧,你的师父也吃过。随后我就照他的话吃了牛粪,我想请您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师父听了他的话,回答道:‘你在路上看到的公牛是象王爱婆罗多,骑牛的人是天神因陀罗,你吃的牛粪是长生不死的甘露。’[25]

婆罗门教以圣牛的便溺为“苏摩”,直至今日,印度教徒仍以牛尿为神圣饮料。《摩诃婆罗多》中更直接称:“母牛永远是幸福之根。……她们带给人类甘露这神奇的不死之药。她们也是甘露产生的源泉,因此广为三界所崇仰。”[26]在波斯祆教信仰中也有所谓“九夜之濯”,是最繁复的洁净之礼,凡接触尸体或遭受其他重大污染者,都要经过“九夜之濯”来净化自身的肉体与心灵。仪式中,受污染者要反复用牛尿清洁全身,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恢复肉体与心灵的洁净,波斯萨珊王朝时期甚至形成习俗,祆教徒一生中至少要行一次“九夜之濯”礼,以清洁此生污秽。[27]此信仰也通过粟特胡商传入中国,如唐代敦煌卷子中多见“儿郎伟”一词,用于岁末祛除邪魔以及房屋上梁保佑平安等仪式中。“儿郎伟”一词被认为有祛除魔鬼与瘟疫的作用,来自波斯语nirang,其意为“法术、奇迹”,原意即指用于净化仪式中的牛尿,祆教徒饮此牛尿,可致内心洁净,波斯语中祆教仪式一词nirang-iden(信仰的礼拜仪式)即由牛尿一词衍生而来。举行仪式时必须供上清水与牛尿,供信徒洗濯饮用,祆教徒还将牛尿视为对抗恶魔的武器,祆教钵罗婆文经典中还有名为nirangistan的经典,专门讲述此种仪式的举行。[28]

受婆罗门教与祆教影响,西域除神牛崇拜之外,尚有神马、神骆驼崇拜,由神圣动物崇拜又衍生出对其排泄物的崇拜。如《太平广记》中记:

吐火罗国波讪山阳,石壁上有一孔,恒有马尿流出。至七月平旦,石崖间有石阁道,便不见。至此日,厌哒人取草马,置池边与集,生驹皆汗血,日行千里。今名屋数颇梨,随西域中浴,须臾即回。《图记》云:吐火萝国北,有屋数颇梨山,即宋云所云波讪山者也。南崖穴中,神马粪流出,商胡曹波比亲见焉。[29]

可知吐火罗国有神马崇拜,相传神马居于屋数颇梨山的崖穴中,与凡马交配后所生即汗血宝马。由神马崇拜又衍生出神马粪、尿之崇拜。神马粪尿究竟有何神效,并未言明,但尚可从骆驼崇拜中类推得知:

西域苟夷国山上有石骆驼,腹下出水,以金铁及手承取,即便对过;唯葫芦盛之者,则得饮之,令人身体香净而升仙。其国神秘,不可数遇。[30]

“腹下出水”乃委婉之语,实为骆驼尿液之称。骆驼尿液被视为令人成仙不死之甘露,且神秘而不可求,在西域印度-伊朗文化中,符合此特征之物只有传说中的“苏摩”。印度、波斯与粟特皆有以圣牛——也包括马、骆驼——的便溺为“苏摩”的观念,结合前文“优腾迦”故事中以神灵的尿液为“苏摩”的情节,可认为古印度-伊朗文化中确实存在“神灵或神圣动物的尿液=苏摩(不死甘露)”的文化原型。

在伊朗,人们用白“苏摩”来指生长在天界的仙草,而用黄“苏摩”或金“苏摩”来指生长在地上的金色的药用植物,[31]黄“苏摩”榨出的汁液呈现出金黄的颜色,犹如阳光,因此常被比喻为液体的黄金。“苏摩”也常与黄金、光明、生命力等意象相联系,[32]正因为“苏摩”汁被称为“液体的黄金”,而“神灵或神圣动物的尿液=苏摩(不死甘露)”,因此,“尿液=黄金=不死甘露”这一意象才得以成立。

唐代胡风大盛,这一意象不仅流传在入华的婆罗门教徒与祆教徒中,也通过各种渠道为中原人士所知晓。而道教“金液神丹”之长生术,本属于道教秘法,外人很少知晓。《太清金液神丹经》的作者东晋道士葛洪就说过:

是以道家所至秘而重者,莫过乎长生之方也,故血盟乃传。传非其人,戒在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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