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岩画的感性图式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10-31 00:18:22 / 个人分类:视觉人类学

云南岩画感性图式

邓启耀

 

云南沧源岩画

 

  观摩岩画不像在美术馆那样惬意,也不像旅游那样轻松。当你手脚并用,汗流浃背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才爬上悬崖峭壁,看到的不过是那么一点点红色人影的时候,或许会有些失望。

  这个时候,你可以面对崖壁,选块石头坐下,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你会听见山风擦过崖壁的声音,嗅到树叶和腐殖土的气息。阳光使你的眼前充满红色。有时,一片云雾飘过,石壁凉了,你的脸便感到苔藓的湿绿。

  你不要睁开眼睛。你会嗅到残烛香烬淡淡的幽息,里面夹着不知是今人还是古人的汗味,也许你还会听到风声里混进了不明来由的乐音或呼叫,感到崖壁上有一股力量在向你挤压。

  你还不要睁开眼睛。任由那一切生生灭灭,你不再用感官去感受。在天和地、阳光和风、石头和云的接触中,你直觉到一种超然的呼吸。你身不由己,有一刹那间你不知道你是谁,自己身在何处,是在何时。

  但你还不要睁开眼睛。你伸手抚摸石壁,世界再度真实:石头真实地坚硬,阳光真实地温暖。你让手和石头融为一体,你体会石头,石头体会你;你甚至用手都能感到阳光在石上的移动――温度的移动,色彩的移动。岩石由温暖变成冰凉,从明黄变成橙红、猩红,再变成紫黛和青灰。一种亘古的宁静充满着你,从身到心,从外到内。

  这时你慢慢睁开眼睛,默然,面壁,开始看那些石头上的画……

  看到那石头上的画的时候,你不再是成人。

  这些画你似曾相识。当你从四肢爬行到学会两脚走路,孩提时的某次偶然,就学会了这样画画;你依稀记得,红色的图式,似乎隐藏在携带着远古祖先信息的血液里,隐藏在你遥远记忆的深处。

  但这些画你又似感陌生。画上的场景,人物的装束,都是你不认识的;那股渗透在岩石里的血腥气息,更让你感到困惑。

  于是你抛开你的艺术训练,重新开始学习观看。

 

  一、血色山谷中猎人的交感色相和动物图式

  几乎所有的岩画都是红色。血一样,凝固为沉郁的腥红或青紫,被岁月刻蚀在岩石上。

  山里的猎人告诉你,当狩猎开始之前,红色,是猎人最想看到的颜色。他们寻来红色的粉末,调和进家畜的血或类似的粘结剂,画出他们希望向山神“交换”的猎物,然后唱道:“山神啊,我们用牛换牛,用猪换猪,一点也不亏待你呀!”(怒江和独龙江峡谷的猎人20年前还这样做)。为了保证猎有所获,经验老到的猎手,还会在猎物的要害部位画上梭镖或箭头(金沙江流域岩画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当艰苦的守候和生死搏杀结束之后,红色,依然是让猎人最兴奋的颜色。他们用手指或动物皮毛蘸着尚未凝固的鲜血,向山神如实汇报这次出猎所得。

  遍布于世界各地的岩画大多表明,岩画是猎人的艺术。在沧源、漾濞等地的岩画中,出现了狩猎的各种场面,特别是叙述了狩猎的不同方法(如围捕、伏击、弩射、矛刺、叉猎、设栅等);金沙江岩画,则几乎都与狩猎有关,那些特征明显的野兽,就是猎人所熟知的猎物。岩画画在猎物出入和容易猎获之地――丫口、洞穴、隘道、绝壁……它们成为猎人永固的形象记事簿,记录着猎人用“公平的方式”,与山神达成的交感契约;它们也是部落狩猎文化的艺术写照,野兽之血激热着猎人的野性之血,也激起了他们的创作冲动。

  云南岩画中的动物图式,以写实为主,没有北方岩画那么夸张,但却有鲜明的特色,种类也相当多样,主要有牛、马、猪、狗等驯养家畜,大象、猿猴、鹿、虎豹、野牛、野猪、蟒蛇、鸟、鹭、蛙、鱼、蜥蜴等颇有南方气息的野生动物。以野生动物为主要内容的金沙江岩画发现之后,云南岩画的动物图式更加丰富,除了上述物种,还有獐子、岩羊、野绵羊、盘羊、麂子、山驴、豪猪、熊以及许多长毛、长尾的动物。金沙江岩画的动物描绘十分写实,动物特征表现具体,甚至连动物的性别、长幼、动态和情态,都描画得清清楚楚。可以说,以表现狩猎生活为主要风格的北方岩画的艺术图式,在云南岩画里也大量出现了。有的动物岩画,形体巨大,最大的个体宽2米多,长达3.8.米,是在中国岩画里也不多见的鸿篇巨制,气势夺人;有的野牛图像还是用红色全部涂实了的,要耗费的颜料或血自不必说,描绘这样的巨作,也非个体能为。那一定是一次让人兴奋的收获,一次宏伟的祭典。

  绘制岩画的红色颜料,都说是用赤铁矿粉混合牛血制成的。或许如此,但或许也有用虎豹的血甚至人血来涂抹的吧!从人猎兽到人相狩,“猎人”和“战士”在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差别。在云南青铜器中,铸有杀人祭祀的场面,反映了古滇人嗜血的祭俗;仅在几十年前,沧源岩画发现地的民族还盛行猎取人头祭谷的习俗。更古远的岩画时代(据考证沧源岩画约为新石器时代——孢子花粉分析和碳14测定为三千年上下),血祭神灵以求猎获丰收,甚至互相猎取人头以取媚于猎战之神,应是十分正常的事。沧源帕典姆岩画(第1地点)和壤典姆岩画(第6地点)都出现了战争的场面,在那里,猎人已经变成“人猎”。

  在南方岩画中,战争或械斗常常是传说里的岩画来源和主题之一。不过,广西花山和麻栗坡大王岩岩画的退敌勇士是人,沧源岩画的退敌勇士却被设想为动物:传说有一次,好几个外族联合起来打佤族,大家惊恐不安。一个智慧的老人想出好办法,把大象、豹子、野猪等凶猛动物形象画在山崖上,敌人见了大为害怕,遂不战自退。岩画上动物形象就是这样来的。

  这是个孩子都不会相信的“神话”,但世纪前的成人相信。从这个传说中,我们看到童话般稚气的交感联系。“岩画上动物形象就是这样来的”,他们认真地说,一代传给一代。由于这样的心理投射,自然的图式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人文的图式。

 

  二、浪迹天涯者摹形写意的人文图式

  如果你在岩画所在地那些苍老的古道和村寨里走走,你或许还会听到一些有关岩画作者的消息。

  沧源岩画附近的佤族传说,佤族和傣族的始祖原是兄弟,有一次两人比赛种松树,议定先开花者为王。树种好后,傣族利用睡觉时间偷了佤族巳开花的松树。这位佤族老祖先无可奈何,只有尊之为王,自已远离家乡。他一边流浪,一边在各处山崖上绘画,用画来教导佤族群众如何狩猎、耕种、练武,以及如何跳舞,大家要信奉太阳神,不干坏事,团结起来保卫自己。这位浪迹天涯的佤族始祖没有成为王者,却成了智者和画家。他将一片片遥远的、模糊的投影,留在青山峭壁上,等待故人识。

  传说和岩画都一样模糊。多少年过去,我们已很难知道,很久很久以前,背负青天苍石,将自己或自己幻化的影像投射在岩壁上的人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后代或许还留在这儿,或许早随云飘散了。

  但他们毕竟留下了一种感性的艺术。透过它们,我们可以反观岩画所摹之“形”,所写之“意”。

  在云南岩画中,除了金沙江流域岩画之外,基本上都是以人物图式为核心内容的。这也是南方岩画的主要特色。从岩画的人类学考察得知,岩画所在地区的民族,常常比岩画专家更会辨识岩画上的人物图式。岩画的摹形写意方式,也和他们自绘的作品极其相似(如佤族的大房子壁画、画布和浮雕)。岩画的识读者,自觉不自觉地便要从岩画的人物图式中去“辩族别异”了。

  1、野性部落的人物图式

  裸形

  沧源岩画由于规模较大,文化内涵极其丰富,所以,在云南岩画甚至在中国岩画中,都属于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沧源岩画有可辩认图像1000多个,人物形象至少占70%以上,而形似裸体的人物,竟又占其中大部分。这些裸体人物大多没有特别表现性别,仅从体形上看似有男女之别。如宽肩倒三角形的躯干一般是男性;身体下大上小、大腹便便者似为女性。也有画出男子生殖器或女阴巨乳的,形多夸张。

  麻栗坡县大王岩岩画主体人像为裸体,他(她?)两脚分开,双手下垂,手腕朝外翻。主体像下方和左上方,有几个举手半蹲的人,被画出了明显的男根。另外,文山州西畴县蚌谷岩画,也有裸体带尾人。

  有关“裸人”、“裸国”、“裸川”、“裸形蛮”等的描述,在《战国策》、《吕氏春秋》、《淮南子》、《风俗通佚文》、《群书拾补》辑、《述异记》、《酉阳杂俎》等古代文献中,已有记载。在沧源等岩画产地,由于气候炎热,男女半裸活动于村寨山野,习以为常。远古人类“被发文身,裸以为饰”的俗尚,更不难理解了。

  服饰

  云南岩画人物裸体者居多,但并不是没有服饰。相反,如果把岩画人物的服饰(主要是头饰)做一归类,就会发觉。云南岩画人物服饰的种类,其实是很繁富的:从服饰的部位看,至少有头饰、身饰、肢饰、腰饰等;从服饰的材料看,则有鸟羽、牛角、兽尾、兽角(齿)等。下面,我们按服饰部位并结合服饰材料,对云南岩画人物的服饰,做一概观:

  1)头饰

  在沧源岩画中,最常见的是羽毛头饰和牛角、兽牙头饰。但细细分辨,则发觉同类饰物又有不同的饰法:

  a:禽羽翎毛头饰。

  单羽头饰。一般是在人头上画一根长线条,两侧排列许多横线,如同孔雀尾翎主干部位的造型。这种饰法,在今云南一些少数民族中,时有出现。

  双羽头饰。这类羽饰比较普遍,沧源、元江等地岩画都有。类似雉尾,通常是在头上画两根长线条,每条一侧画一些横线,增强了羽饰飞扬流动的感觉。这些头饰,有的呈倒“人(Y)”字结构,有的顺向一边。

  多羽头饰。多羽者,有三根的,有四根的,也有多至七八根的。繁饰羽毛簇的习俗,在哈尼、苗等民族中,至今仍很流行。

  b、兽牙、角、骨、尾、头饰。

  用野兽或其他畜类的牙、角、骨、尾等做头饰,在云南岩画和各民族中也很常见。沧源帕典姆岩画(第1地点)2区、5区,壤摆岩画(第4地点)4区、壤达来岩画(第7地点)3区、5区、8区,别锡戛朴岩画(第8地点)及耿马大芒光岩画、元江它克岩画、麻栗坡大王岩二号点等地岩画,都有形似牛角、鹿角、兽牙、兽骨或兽尾的头饰。至今,云南彝、瑶、景颇、哈尼等民族,还喜用野猪、獐子等野兽长长的尖牙为饰,缝在童帽上,以此避邪。

  兽角头饰。类似牛角或鹿角的头饰,在沧源岩画中大量出现,其形类似水牛角者多。由于水牛角形制巨大且笨重,以此为头饰者今已难见到了(据说老挝北部的卡人妇女婚后要把水牛角系在头上作饰物)。不过,如果我们将苗族妇女各类角髻摹为剪影,在大感觉上与岩画人物角饰极为相似。古苗族首领蚩尤及部下,在传说中也饰利角。

  兽尾头饰。下图头有此类竖线头饰的岩画人物,与饰羽画法不同,有研究者推测这一般应代表头饰兽尾(例如牛尾或鹿尾的形象)1。这类装饰,在云南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出土铜器图案中较多,古籍中也时有记述:“望苴子蛮……兜鍪上插牦牛尾,驰突如飞。其妇人亦如此。”2“使者衣虎皮毡裘,以虎尾插首为饰。”3“濮人之俗用鹿尾末椎其髻。”4 可见兽尾头饰种类很多,长至虎尾,牦牛尾,短至鹿尾,都可为饰。今独龙、基诺等族亦有饰尾之俗,据说也是用于避鬼邪和毒蛇。

  另外,云南岩画中,还有一些人物图像有着奇特形状的头饰,有的象笠,有的象髻,有的则有奇异的形状,使人无法判断它们的真实面目。

  c、耳饰

  耳饰是头饰的重要部分。云南岩画人物耳饰的类型有好几种,有圆形、方形、内弧形、外弧形、箭头形、钩形等,足见当时饰耳之风已盛。耳饰在云南各民族中皆很流行,有耳环、耳塞、耳珠、耳坠等种类,耳环大者如碗口,小者仅可套指;耳塞粗可如大指,细仅如线。金属、竹木、花草、玉石……均可用之。古代南方民族的饰耳之俗,古文献中记述颇多。

  男女皆喜饰耳的习俗,古已有之,岩画上也有丰富的表现。例如,弧形耳饰或可看作耳插兽牙为饰;圆圈或圆点应代表大耳环或圆饼形耳坠;画出两根短直线者,或许代表管状耳坠或耳塞,佤、德昂等族,皆有以竹筒、木棒、骨管等插于耳垂的习俗5。

  2)身饰

  如果说,岩画人物身体的涂实与不涂实,可能具有某种程度的服饰含义的话,在人物身上画出各种图形,则更接近身穿有服或身绘(纹)有饰了。

  沧源壤达来岩画(第7地点)3区有一人物图形,倒三角形身体未涂实,脖颈处画一半圆,如同贯头而穿的衣服;元江它克岩画有许多双手高举、双腿半蹲的“蛙人”形象,有的将身体绘成两个大小叠套的菱形,有的则在倒三角形身体中间绘以一根或三根直线。如果不把这些图像看作蛙,而是看作人,那么,他们身体上的菱形和呈放射状的直线,就有可能是服饰的某种表现方式。如西双版纳傣族妇女紧身背心上的条纹,就与此相似。

  3)腰饰

  沧源壤典姆岩画(第6地点)5区“出人洞”6图像左侧,有一手持弓弩做射击状的人,腰上垂下两络饰物,类似腰饰。或者说,与岩画上许多裸体的猎人不同,他腰系兽皮或草(?)裙,腿部肌肉发达,姿态安然稳健,在人群中显得出类拔萃。另外,在同一地点1区,也有一个较模糊的人形(头部已损),下垂四根弯曲的线条,更象一件草裙或树叶裙。

  4)肢饰

  肢饰在沧源岩画中比较普遍,有饰上肢,有饰下肢,也有上下肢皆饰。所饰之物,可能是一种类似羽簇的东西,一般都饰在手臂、膝盖等关节处。与光溜溜无服饰的人物相比,他们的位置和所准备参与的活动,都较为重要和突出。

  这类饰于臂弯和膝弯处的肢饰,在云南少数民族中仍有遗留,如佤、德昂、布朗等民族,属于古老的百濮族群系统,好以藤圈、银箍、铜圈等套在臂弯膝弯和腰间,这些部位,一般都裸露不服,仅以此为饰,显得粗犷而富于活力。

  2、变身幻面或神灵图式

  在“衣毛茹皮”、“裸以为饰”的年代,人体是人们装饰的重点;在“冠服制度”确立之后,人体仍是装饰的重点。

  对人体(包括头部和脸部)的瘢纹涂绘及其它化装之术,可称为变身或幻面,其俗渊源久远。主要方式至少有如下几种:

  1)纹身绘体

  南方少数民族过去多有“断发文身”、“被发文身”的记载。这种俗尚究其源,或出于避免灾祸护身护魂7,或是一种认祖归宗的标记8。在人物造型较小较粗略的岩画中,纹身几乎是很难表现的。不过,在沧源滚壤开岩画(第2地点)图像中,有一个全身布满卷毛状纹饰的人物,能否看作某种纹绘效果呢?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在胸部的横色带上饰有几个正反三角形图案的人物,其图案呈上下犬牙交错状,这是否也属一种特殊的纹饰呢?

  比较明显的例子,大约应该是麻栗坡县大王岩岩画主体像的脸部了。这幅使用了黑、红、白三种颜色的岩画巨作,其两个主体像脑袋巨大,顶部有一突出物,四周涂黑,仅脸部由额头到鼻子画一条垂直黑线,没有嘴巴,其中一个形象也没有双眼。整个地看,就象戴了一个假面具,或是反映了一种绘面形式。

  值得注意的是,古文献中以“雕题”、“黥面”、“绣面”等为特征的少数民族,在云南为数不少;直到现在,纹身、纹面、绘体、涂脸等,仍是傣、佤、布朗、独龙、彝、哈尼、景颇等民族习用的“变身幻面”方式,它们在宗教、节庆及日常生活之中继续发挥着传统的作用。

  2)假形化装

  假形化装是原始民族举行巫术、祭祀、庆典等活动时常用的手段。按照巫术的感应规律和原始民族的心理特征,假形化装的目的一是通过“变形”而使日常的“我”变成另一种存在体,二是通过“变形”而使普通的人与神灵趋同或交感。它的意义不在于以假扮真,而在于信假为真。所谓“假形”,只是后人给出的判断;在原始民族的心目中,只要某物的某种特征与另一事物有相似之处,它们就可以发生交感乃至在性质上同一。形似可以导致质同,因此,以鸟羽相饰的人可以就是鸟或鸟灵,“假形”为神鬼的人(如巫师),在那一时刻可以就是神鬼的化身。

  沧源岩画上有许多假形化装的形象,在中国岩画中颇为特殊,引起了国内外学者的关注。例如,在壤典姆岩画(第6地点)三区一组类似祭祀场面的岩画上,有许多装束奇特的人物。有的头戴羽冠,身饰鸟羽,张臂如翅,作腾飞之态;有的身如草垛,有手有脚,形象奇特,就像一个个被笼子罩住的人。

  壤达来岩画(第7地点)有的头戴月形耳饰,身有鱼尾状下身装饰;有的匿于日形圆轮之中,持弓站立。在其他各岩画点中,也有不少装扮奇特的形象,如同神话中的人物。这类假形化装,与其他岩画人物形象差别很大,其地位和作用显然非同一般。

  云南岩画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形象,恐怕还是那些身饰羽毛或背披羽衣的人物(或神祗)。在沧源帕典姆岩画(第1地点)5区、滚壤榨岩画(第3地点)、壤典姆岩画(第6地点)3区、4区、5区以及耿马大芒光岩画上,都可以见到这类“鸟形人”。而且,这类“鸟形人”大都形体较大,位置特殊,可能与某种宗教、神话观念有关,或者表现的是祭祀中的情景。例如,沧源岩画滚壤榨岩画(第3地点),在一装饰有鸟或有鸟栖息、代表某种建筑(或墓穴)且有两人携手并列其中的方框下侧,有一身体未涂实的“鸟形人”。他与这间特殊的建筑,显然有某种联系。如果我们把这个有鸟饰的建筑视为一种祭坛或庙祠(佤、景颇等民族祭祀用的大房子、墓葬坟头,都喜鸟饰;云南青铜器的干栏式庙宇模型屋脊,也有鸟饰。鸟可能有通灵或送灵的作用),那么,这个“鸟形人”所扮演的,显然与通联神灵的角色有关。

  壤典姆岩画(第6地点)3区的“鸟形人”多达数人,与另一种身为长方形,类似被草包扎的化装人形,共同包围着一头大牛(此牛的脖颈和鼻子被两人用绳拴住),如同一次神秘的祭会。那头牛和其他动物,可能是血祭的牺牲;“鸟形人”可能是享祭的神灵,或者与那两个奇怪的化装人形一样,是主祭的巫师。邻近的4区岩画图形较模糊,但与上图内容相似。上方有一件,牛下有一饰圆形头饰,手拿牛角的人;再下又有几个“鸟形人”,同样高翔于另一受缚于绳的“祭牛”之上。

  耿马大芒光岩画最上方是一条蜲蜒如飞的巨蛇,巨蛇下也有一个“鸟形人”,正对大蛇张开鸟翼,就像是对大蛇的礼拜。

  从上述实例看,无论是祭蛇还是祭牛,或祭的是灵(神灵、鬼灵或死者之灵),“鸟形人”在其中都是重要的角色。它们似乎是某种超自然神秘力量的化身,起着通连天地人神的作用。

  3)首尾异形

  有一些人物图像,其装扮的范围已大大超出了人体之外。如沧源帕典姆岩画(第1地点)2区左下角,有一双手插腰,头肩以上有大块云雷纹装饰的人物,在他旁边有两个头饰长羽,臂有羽毛状装饰的人。在他们脚下有14个画得极简略的人物图像和一头长耳长尾动物。这些人物和动物,与有云雷纹和长羽饰的人大小悬殊很大,如同是他们的属民或祭品。滚壤开岩画(第2地点)1区的村落图下方有一长尾(竿?)大人,与他的头、手相连的是两条黑白相间的图案。在他的下方,也有一些很小的人物。

  另外,帕典姆岩画(第1地点)5区左上方头有发光圆球者、壤达来岩画(第7地点)3区头如动物(或饰动物)者,等等,或许也可以看作“假形”的某种幻化。

  汪宁生先生在分析沧源岩画时指出,壤达来岩画(第7地点)3区有一种人形,无头,顶上画直线,连接一个动物。壤达来岩画(第7地点)6区和滚壤开岩画(第2地点)1区亦有类似形象,联系广西宁明花山岩画的同类图像和古墨西哥人象形“签名”头顶的动物,认为这类图形可能表示当时人们所属的图腾,或代表某一图腾集团,而在人头上加动物形或植物形是后进民族表示图腾的常用方法9。

  不唯“图腾”,某些民族将自己崇敬的动物植物“顶礼”于头,成为头饰的做法,至今仍有表现。有好几个民族,都流传着这样一个类型的传说:一只狗或一只狐狸有恩于人,为了表示永志不忘,人在狗或狐狸死后,剥下它们的整皮顶在头上,由此而形成狗头帽或狐皮帽。云南大姚县三台乡彝族农历三月过服装节时,有些彝族男子将剥掉骨肉的整只锦鸡标本,系在笠帽上,以此纪念传说中化为锦鸡的绣花女神。

  沧源帕典姆岩画(第1地点)5区有一持盾和矛(?)的人,头上有一与头的大小接近并闪闪发光的圆形饰物。汪先生结合当地民族习俗来看,认为此物可释为“宝”,具有护身符的作用10。如果该人物果然是持盾和矛的战士,那以宝石“避刀兵水火”的说法,便顺理成章了。当然,我们也不排除,头饰上的这个发光物,或许与某个神话有关。

  另外,云南岩画中,还有一些人物图像有着奇特形状的头饰,有的像笠,有的像髻,有的则有奇异的形状,使人无法判断它们的真实面目。

  有尾的人在云南岩画人物中,也十分引人注目。人物形象有尾的岩画,至少在沧源、耿马、麻栗坡、石林、西畴、弥勒等地岩画点都有发现。大致归类一下,就有如下几种:

  长尾人。耿马县大芒光岩画画面右侧有三个人物形象:最上方靠近一类似太阳图形的人一手伸向太阳(?)图形,一手弯曲,两腿间有一长尾;在他左下方的两面人,一个有角状头饰,另一个有双圆形头饰,亦都有长尾。按比例看,他们的长尾约为腿长的两倍。麻栗坡县大王岩岩画主体巨像下,在两头相对而立的牛中下方,也有一个双手高举,形同参拜的长尾人。这些长尾人似乎都与某种宗教祭祀或神话有关。

  短尾人。麻栗坡县大王岩岩画地为牢号点有两个举手半蹲的人,胯下有一短竖线,可以视为短尾,亦可看作男性生殖器。这和沧源壤典姆岩画(第6地点)、贡不卓岩画(第9地点)、贡不卓岩画(第9地点)的某些人物图像的情形相似。在西畴县蚌谷岩画、弥勒大岩子岩画和路南石林岩画上,也发现了一些裸体举尾或有尾饰的人物图像。

  鱼尾人。在沧源壤达来岩画(第7地点)3区右端,有一个奇异的人形,头有巨大的双钺形头饰,双手下弯,下肢状如鱼尾。第五地点也有一个图形类此。

  当童年的人类把自己对世界的直观感觉复制到身边的“画板”――土地和岩石上时,艺术就诞生了。摹形,是艺术发生的必然阶段。在儿童和原始民族那里,由于感知映象的表象呈现较为粗糙,模仿技巧也差,较早阶段的描绘是潦草的和只有大概基本形的。画人只有极为简略的头或躯干,配以几条线一般的手脚,如同蝌蚪人。云南岩画上的人像,像世界各地的许多洞穴壁画、岩石画儿童绘画以及某些民族的图画文字或图画记事一样,几乎全有这类单纯化样式化的风格。同时,由于岩画大多采用的是“影绘法”,基本图像又较小,所以,只能从物象外形上进行概括和分类,省略对象细节特征的刻画,使其高度类化为一种简洁的图式。

  但是,云南岩画虽然简洁却不简单,在感性的图式之中,包容着伟大的艺术创造力和丰富的文化内涵。这,也正是岩画的永久魅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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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汪宁生:《云南沧源岩画的发现与研究》,文物出版社,1985。

  2 《蛮书》卷四。

  3 《宋史·蛮夷四》。

  4 《百濮考》。

  5 参汪宁生:《云南沧源岩画的发现与研究》,文物出版社,1985。

  6 “出人洞”为沧源岩画第六地点与区有岩洞图象的一种解释,这种解释参照了佤族的“司岗里”出人洞神话。

  7 如《汉书·地理志》下:“(越人)文身断发,以避蛟龙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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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宪昭的空间 引用 删除 王宪昭   /   2010-01-20 00:27:32
拜读大作,深受启发。
大高的声色犬马 引用 删除 大高   /   2009-10-31 22:03:58
先民的“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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