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明]满族说部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成果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5-13 02:29:14 / 个人分类:说部

满族说部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成果

曹保明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实施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挖掘和保护工作,伴随着全球化的加剧一起到来,20世纪后期对“口头和非物质遗产”的提出并列入名录纳入保护范畴,表明国际上对文化遗产的认识更加全面,更加具有多学科的意义。应该说,人们的目光开始由物质性的、有形的、静态的遗产,延伸到非物质的、无形的、动态的、记忆的遗产,这显示出当代人对历史文明整体的认识向前迈进了巨大的一步。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新世纪回首人类社会数千年的发展历史。我们发现人类的所有知识、智慧和创造,都包含在有形的和无形的两种知识范畴之内。但是由于人们的思维观念和对文化认识的误区,人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能很好地重视和认识做为文化整体部分中的非物质文化部分,既口承的传承文化类别。这使得人类各民族千百年来所创造的口头和非物质文化得不到人类应有的开发和认识,也使得这部分文化所传承下来的那部分思想和智慧得不到人类的掌握和使用,如大批流传在东北民间满族生活中的说部就是属于这类非物质文化成果,我们有必要很好地认识它,了解它、挖掘它、保护它。
    说部是中国北方民族满族生活中流行着的一种文化表现形式,满语为“乌勒本”,就是讲故事,说传说,满族民间又称为“讲古”。而这种说和讲是指长篇的讲述,往往可以说上几天甚至几个月,讲述者往往是族长、村长(穆昆达)或族人中的“智者”(萨满)。满族从前没有文字,这个民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以语言为约,全靠人与人之间口耳相传的民族语言来交流生活习俗,传承世事和记忆,这就使得这个民族的口述文化逐渐地发达起来,并且把“说”发展到了极至的状态。其代表成果就是说部。
    口头传承文化是人类久远的生存方式,口头传承说部在早期满族生活中也已成为一种规俗。这种规俗的重要一点在于要由固定的人在固定的时间去口述,去传承,这就使得传承说部的人带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感。据史料记载,往昔满族讲述说部的日子往往是年节、节庆或者“家祭”“族祭”“野祭”等重大活动时刻,讲述说部主要是为了让子孙了解族史和先人的功绩,让后人尊祖不忘先人。这种由说部表达出来的深刻内涵完全靠传承者通过口述的方式讲述,并靠内容去感染和教化族人。许多资料表明,讲述说部的人一定要有“金子一样的嘴”,必须具备讲述的本领和技艺,才能让说部精彩流传。
    说部这一传承民族文化思想和理念很重要的手法是依靠传承人(口述者)个人的地位和魅力,这是同他传承这种文化的“资格”和影响分不开。这使得传承人把他个人对神的理解和生活中人们对神的理解和认识,都加在说部的形态中表现出来,这使得说部文化表现出一种神圣性和庄严性。从前在讲述说部之前,传承者首先要进入传承和讲述状态。据著名民族文化学者富育光介绍传承者开说之前要先打扮自己,梳头、穿戴好服饰、点上祭祖的达子香,然后用清水漱口,这才能开讲,并极力地吸引听者去参与。“各位阿哥不要着急,我得把×××的身份说清,现在那一段情节不交待也不礼貌了”等等,传承者的口气容不得你不参与。
    参与不参与,什么时候参与,传承说部的讲述者掌握得恰到好处。这是口述文化的典范。而传承人的另一大特点就是他的综合事物的能力。这是传承者的能力,也是说部的非物质特色。
    说部传承历史表达民族的信仰和情感,开始也靠传说和故事,并以本民族的主体神话为主,但在传承过程中他要不断地吸收外来文化和其它民族的文化类别,这是民族自身文化欣赏力的发展,也是说部本身的不断进化和完善。产生在北方民族生活中的说部一开始就带有其文化多样性。民歌、民谣、民谚不断表现其中,后来传承者又把音乐舞蹈甚至一些仪式的形式,也融合在形式和内容之中。这使得说部的“说”具备了又说又唱,或者散文韵文相间,或者弹弹唱唱的特点。在综合各种文化传播和表现信息方式的同时,传承人又不断地将自身的经历、感悟甚至自己的“故事”也加进说部中去,使得说部更加生动和别俱一格。《雪妃娘娘与包鲁嘎汗》中的讲述者乌德林阿玛最后死于草原的野火的包围,他手握歪把小鼓在北方的山林和草原上奔走,到处讲述说部的形象,与故事中宝音姑娘的命运是何其相似,人们每当听到《雪妃娘娘与包鲁嘎汗》的故事,就会想起讲故事的人和故事中的人的命运,他们神奇地合二为一,不仅表达的后来者对早期传承人的尊敬和歌颂,同时也把北方大自然的草原山火与人文成果深深地融合在一起。这表现了说部的成功和流传的另一个特点,既它的综合性和集体性。
    说部形成的非物质文化特征很重要一点,表现在它的综合性和集体性上。民族民间文化和民俗文化最本质的特征在于它的社会性、和普遍大众性。就如从前的满族说部虽然它是通过族长或穆昆达来表述和传承,但是它又不单单是个人的行为,它是地域和族人的风习,是基于一定的范围准则和规则之中。因此说部的社会性可以是一个族体,一个行业,也可以是一个村落,一个民族,一个家庭。尽管这种集体性在分布上有很大的伸缩变化,但就说部本身民俗性培育了一致性,强化了传播说部民族的思想认同、民族精神。就是今天我们仍可以发现和感受到不同说部的不同风格和不同表达方式的原因,这说明它可能是同时代的人共同完善完成,也可能是不同时代的人不断地完善、不断完成的。如《飞啸三巧传奇》和《雪妃娘娘与包鲁嘎汗》,由于一代一代的传承者不断加工传承努力完成,使得说部的形成具备集体创作的因素,说明说部也需要多人创造集体完成,这也增加了说部的非物质文化价值,不断地变化和发展。
    说部在形式或内容上的集体性恰恰表现在它的独特变化性上。如族人要举行重大的典礼或一种仪式,需要通过说部来传达祖先的意图。为了保质保量地传承这种文化思想,族长往往会安排族人中有表演和讲述才能的智者一同来表述说部,这就决定了说部本身要同时由多个人来共同完成,这也是这种文化事实也需要集体来展示的内在需要。这时,个性化的创造,个别化的形式,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加入到集体传承和集体形态中去,使说部产生出极其丰富的思想内容和形式形态。
    集体创作丰富了说部往往表现出出人意料的丰富知识成果和独到的精彩想像,生动感人而十分的珍贵。在《飞啸三巧传奇》中疯爷爷突然在树上出现,体现了北方民族很深的文化背景和民族形态,表现出了山林民族很强的生活能力,新奇而独特。而且,他赠给“三巧”们的一块“山狸皮子上的字”这个情节里显然是经过族人中“皮匠”的加工而组合进去的细节。兽皮的熟制在北方民族中已成为日常生活的必备手艺,但是“山狸皮”制书传文则表现了山林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知识,懂得季节的变化和皮张的质量,又符合山人身份。传承者一定是一位熟悉熟制皮张的工匠,或这个工匠本身就是说部的传承者,于是这才能使这个重要细节传承下来。事实上,说部由开始的一人传承到逐渐的多人传讲和传承,最后又归集到一位主要的传承者身上,这是它发展的一种必然。这是因为非物质文化往往会极迅速地汇集各民族民间文化中的优秀思想成果,不断地变化,又不断地集中,使自己完善并迅速传承下去。
    个体的传承者往往是一个生存能力和传承能力极强的人,他善于集中祖先和族人的智慧,如著名的文化人类学家、满族说部的杰出传承人富育光先生,他不但精通族人的文化、民俗和历史,同时他本人又具有极强的文化传承能力,包括他的文字能力、讲述能力,还有视觉展示能力。富老师最突出的一点是他能通过视觉表现来展示人类的记忆。许多说部中的故事、情节、内容,都是通过他的“绘画”来表述并丰富了故事内容。这是一种奇特的能力和本领:使人们触摸到了远古族人的动感生活形态,极有感染力。
    说部以口头传承形式传承下来并被当今诸多专家和学者认定,它的重要之处还在于传承者很好地代表和归集了满族文化和北方诸多民族生存历程和生存形态。事实上,说部的完善是在不断地吸收北方各民族的思想和文化成果基础上产生、发展并丰富起来的,如说部中诸多核心神话很多来自于北方民族、蒙古族、锡伯族、鄂伦春族、达斡尔族、鄂温克族等族人中,它们的诸多精神成果迅速被说部艺人吸收进自己的作品之中,《飞啸三巧传奇》中的獐子部獾子部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雪妃娘娘与包鲁嘎汗》中蒙古族对狼的崇拜思想和故事,极具感染力,显然是超出一个民族的思想和智慧,表现了说部所具备的多民族思想成果和精神功能。
    说部中的许多事物来历和典故甚至选取了中原和汉民族的文化典故,这使得说部更具备了多民族的文化功能和意义。值得说明的是说部记叙了诸多文史资料和文字化的版本中所不可能记载的内容,历史和文件,这也是今天的人们之所以特别关注说部的一个重要原因。特别是其中一些真实而古老的地名,很有特色。地名是人认识自然和记载人类自身生存形态的重要记忆。后来的许多文字记载的东西都把原有的地名换掉了,只有说部保留下了这些珍贵的东西,这也是说部的重要价值所在。
    由于历史的因素,我国民族民间文化保留和记载了大量不能也不可能列入文史并记载下来的珍贵的文化内涵,有许多只是在一些文史资料中提到甚至根本没有涉及,特别是揭示人民对上层阶层历史和民族的态度及族人生存的经验,地域事件,信息,这些都不能外传,是一个民族的先人留给他的子孙的财富,是一种生存能力也是一种文化感悟,在这一点上说,它是重要的文化类别。
    口述文化能很好地传承下来,恰恰说明了口述文化具有很强的生存能力,这是非物质文化的生存能力。非物质文化是一种独立的文化形态,它在物质文化消失后仍能顽强地存活下来,是因为它具备很强的传承性与传播性,也是说部的重要非物质遗产特征。说部作为满族民族民间文化的重要形式,传承是其历时性的延续,传播则是共时性的或空间上的传布。说部保留了历史发展的真实历程。历史学家汤因比指出,先进而发达的民族的进步,在这个民族中有人朝着新的发展方向做了新的突破,而这个民族中人群从此跟着这个创新而不是固守传统的发展方向。他们对这个创新加以模仿,从此走出围城,迈向更加光明的未来。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导致了工业文明、城市文明与农业文明,城乡文化的不同。后者之所以是民俗民间文化的广阔原野,原因也正在于此。但是,传承性作为保存历史的功能和价值是功不可没。传承性不是孤立地作用于民间文化的发展,它是与其他特征共同作用民间文化的。
    在说部《雪妃娘娘与包鲁嘎汗》中,诸多女真生活习俗同蒙古族文化和嫩科尔沁一带的民俗文化融合在一起,充分地展示出两种文化融合和交插的走向和脉络,这是非物质文化的一种特点和优势。古籍和诸多文本文化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这部分文化形态丰富而广泛地被传承在口头说部中,说明了说部是一种充满活态的文化。说部的流传不仅是历时的传承,还有空间的传播。说部作为民俗文化向四方传播,其扩散的广度,表明了人类共识的深度,也表明说部文化的影响力度。说部的传播扩大了说部文化的传统的保护范围,通常是以一种固定的核心问题为固守点,只变化其外表和外在的形式,使这种文化在变与不变中千姿百态又万变不离其宗,这又大大地提高了说部的生命力。我们在抢救和研究说部中发现,无论是战争、迁徒、交流、仪式、接触、庆典、娱乐等诸多场合与手段都促成说部的传播,它是一种从未间断过的形式,从古流传至今,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说部中提到的故事和事件充满经验性和历程感。
    民族民间文化的传承价值在很重要层面上是其本身总结民族生活历程,提供民族生存经验,表述民族生存理想,展示民族心理精神的。因此,人类学者不断地去注意和发现这种口头传承的文化中的事实和事件,从中寻觅文化传播的痕迹,并注意到这种痕迹在一个民族口述文化中被保留得更加鲜活和真实。寻找文化传播的痕迹就要认真分析依据的标准。一是质的标准即物质的东西的形态及社会制度,社会观点的构造与作用;二是量的标准即质的类似点的数量多少。在说部中,大量的北方民族生存经验和生存体会的事例被保存和传承下来,用桦树皮造纸的经验和过程;皮子的熟制;不同兽肉的制作保鲜和贮存;观察林中的“树号”和识别地上的“草标”;渔油灯的制作过程;用皮子压窝棚时的方法和程序。许许多多经验,是祖先传承给他的子民的生活经验,不能也根本不会传给别人。说部中保留了大量的珍贵文化类别。行话,隐语,这些北方民族在久远的生存历程中的重要积累,都能在说部中被珍藏和保留下来。在《飞啸三巧传奇》中动物也通人性人语。在小莱塔带领穆哈连去探“韩家窑”时,奇格勒善和小狗的对话表现了人与动物的情感和人对自然的开发结果,表现出一种历程和一种创造。事实上,北方的生活中有“懂鸟兽语言”的人,但见于记载的资料太少。而说部中竟然有非常丰富的记载和表述。
    产生于北方民族历史形态中的说部带有浓郁的民族性和地域性,而非物质文化的重要特点也往往体现在一种文化的民族性与地域性上。说部的民族性使它的地域性生存形态更加突出;说部的地域性又使它的民族精神传承更加清晰和鲜明,这使得说部所传承的知识、智慧、信息更加突出自己的民族性和地域性。在说部《雪妃娘娘与包鲁嘎汗》中真实地记录了人与自然融合的可能。包鲁嘎汗失掉了母亲恰好与失掉了崽子的母狼寻崽相逢,于是使他成了狼的传人。从此大自然和动物给了他力量和精神上的能力,使他成为了后来的“汗王”。在这里,北方民族在久远生存历程中的生活情况被描述得真实可信,解释了人类“图腾狼”的科学原因。一是狼的生存能力非常强,它抓到一只野兽连骨头都吞下去,这是因为得到食物的不易。二是它们懂得团结。民间称狼非常抱团,一只狼要是一叫唤,其它的狼即使不是一伙,只要是一类便跑过来援救。有时它们吃饱了,就把剩下的猎物埋起来,撒上尿,其它的狼就能闻出味来,到这儿吃完再埋上,别的狼类还要回来充饥。三是狼群有严格的规俗。它们的等级观念非常强。狼群知道照顾老弱病残,机智,敏捷,勇敢。说部向世人展示出一个道理,为什么马背上的民族不把马作为自己民族的图腾,相反却把马的敌人——狼,作为图腾,这种看似反常的逻辑中却包含着深刻的草原逻辑。
    说部把人类图腾自然,崇拜自然的观念阐述得如此清晰,展示和记载了人类生命史的真实历程。从这一点上说,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记载和保留了人类真实生活形态的重要文化,并以真实科学的事件和例证让人们沿着这种事件的例证,去清晰地探出北方民族思想发展历程,也清晰地探出人类在生存历程中那种存在决定意识的科学认识产生的过程,这在一般的文字文本中是不可能见到的。
    民族文化、地域文化为说部增添了鲜活的文化内涵。就是在今天,北方民族对动物的认识和了解,都来自于文字记录的资料,而如说部这样详尽生动地讲述人对动物和自然图腾原因的却没有或很少。特别如记载一个地域的生产知识和生活知识说部的功能更加具体,这是因为口传文化属于人类的记忆型文化。记忆依靠人类自己从自然生成的规律出发去认识事物,认识自己,这样就使说部成为一种活态文化存在于人们的自然生活之中。说部因其思想和内容充满活力使其具有思想的诱惑力。但是说部这种在北方民族的地域上土生土长的文化却是任何文化无可比拟的,它的作用将会对人类未来,对人类社会发展和人类文化的创新产生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而这恰恰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特点和珍贵文化价值。传承说部的传承方式的研究,是我们对非物质文化特征的重要研究。方式是人类思想和观念的产物。胡塞尔说,直面事情本身。其实方式已经向我们展示出最具体和真实的传承结果,只要把握住这种方式的具体过程,就真实地记载了这种科学历程。
    满族说部作为一种民族民间文化的重要形态已形成自己固有的模式,那是一种神圣的表述模式,一种神奇的文化版块,一种独特的历史遗存,一种不朽的民族创造,这也形成了一种不朽的文化模式。模式化反映这种文化的普遍性和永恒性,而类型化又说明了这个民族的发展的思维方式,结构情感和描绘历史的手法与经验。这是人类在探索生命生存历程中所获得的重要成果。因此我们提倡保护说部的口传形式,我们应该将说部的文字文本同口头传承文本一同保存下来,作为主体贮存的方式保存下去,把其模式化和类型化的形态存放在它自身的传承空间中,这似乎更是人类对非物质文化的抢救挖掘,保护和贮存。保留说部本身的模式化和类型化不单单是目前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申报,因为科学地保留文化形态可以使我们从对文化的归纳,认识、探讨、研究的过程中去不断地总结民族民间文化内部运动规律,从而为构建保护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提供新的鲜活的理论

吉林省作家协会:《文采》2008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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