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平]满族说部《东海窝集传》与萨满文化

满族说部《东海窝集传》与萨满文化

宋和平

　　　这部由傅英仁老先生在五十五年前搜集并讲述的《东海窝集传》传说，今由笔者与王松林先生整理，于1999年终于出版了。这是一部描写满族原始氏族的英雄故事，神话色彩浓厚，颇具史诗性的长篇说部。据傅英仁先生讲，这是一部东海窝集①，即历史上被称为“野人女真”中的“巴拉人”的作品。它主要流传于深山老林中的宁安满族聚集区，距今至少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它是研究人类文化史，民族史，民族关系史，宗教、民俗的难得的历史活化石。

一   

    　《东海窝集传》②又称为《东海传奇录》、《东海窝集部》、《东海窝集传奇》等。现今出版的版本，是综合了几个版本的精华而 定，全书共分三十回，每回都有精炼的内容，眉目明晰的题目。如第一回《长白二祖争上下  东海双王联姻缘》，主要叙述满族的两位祖先神乌克伸玛法和佛多妈妈为男女统治天下之事争论起来，并“引出了东海窝集部男女争权的一场大战”。在这一回里，同时又讲述了东海窝集部女王的两个女儿和沸涅部女王的两个儿子先楚和丹楚联姻故事，使故事不仅表现了方方面面社会生活画卷，而且使故事向纵深发展。再如第九回《强制活人去殉葬 二阿哥死里逃生》，经过种种曲折，东海女王的两位女儿娶了佛涅部女王的两个儿子。说“娶了”，是因为在女人掌权的社会里都是男人嫁给女人，所以应为“娶”，丈夫。《东海窝集传》中的女人掌权已到了社会变革的时候，也就是女人统治社会应让位于男人统治社会之时。代表男人势力的先楚和丹楚经过神人指点，学会了各种生产技术，向东海女王提出了发展生产，提高氏族成员生活的详细、具体的革新措施，但遭到当时各种保守势力的坚决反对，惨遭失败。同时，先楚和丹楚也与临近的穆伦部女王的四位格格③私订终身。这期间东海女王的两位格格，婚后生活不愉快。原就身体多病的她们，此时病故。由于先楚和丹楚的革新失败和不忠于东海女王女儿的缘故，决定用他们殉葬。传说详细而具体地叙述了殉葬的经过和具体做法，这自然与后代满族的殉葬方法有所不同。这一活人殉葬，实际上就是扼杀社会变革的重要力量。于是，穆伦部的四位格格想尽一切办法，准备搭救阿哥们出逃，实现自己变革社会的伟大理想。不料计划不周，只从坟墓救出了丹楚二阿哥，大哥先楚仍留在墓中。
    　再如第二十四回《大萨满跳神参战双双比武决雌雄》。二阿哥死里逃生后，在神人特别是其祖母——神通广大的老萨满万路妈妈的指行和帮助下，走万里路，访众英雄，最后寻找到孙滨之后，并让孙真人作了军师。同时，招兵买马，苦练军队、积蓄力量，以兴兵攻打东海窝集部。被乌克伸玛法定为“莫北新王”的丹楚，在军师孙真人和其他部落王的拥护、帮助下，终于打得东海女王大败。但由于社会制度和不成文的法制观念的制约，只是军事上的胜利，还不能决定胜败，只有萨满比武才能算数。于是，东海窝集部女王说：咱们“凭真本事决定胜负”!于是，向丹楚提出萨满比武之事。这一回同样详细、具体地叙述了双方萨满的精彩格斗。其结果，自然是“莫北新王”胜利了，这才算真正决定了东海女王的失败。传说故事的高潮，也就此结束。
    　《东海窝集传》所反映的内容，是民间文学中很少见到。它荒唐怪诞，甚至很难被现代人所理解，但它确是人类文化史中的珍贵资料。在此，笔者仅就《东海窝集传》中所反映萨满文化内容作一简单探讨。

二

    　萨满教是我国北方民族普遍信仰的原始宗教，满族萨满教更具典型意义。就“萨满’，一词的语言来源而言，它源于满语，其原始含义为“知道”和“跳动”，后引伸为“先知先觉”和“激动不安，狂呼乱舞”④。
    　反映原始时代社会文化的萨满教，是以万物有灵为认识基础的，将大自然中的一切都视为神灵主宰，或者自身就是神灵。在萨满教中，最早受到崇拜和祭祀的应是自然神灵。如天神、地神、星神、河神、山神以及自然界中的动植物神。   
    　原始人还认为自己与自然界中的万物，如某种树木或动物有着密切的缘关系，崇拜并祭祀它们。我们称之为萨满文化中的图腾崇拜。
    　萨满教随人类的历史发展而变化，逐渐出现了灵魂观念，随之，萨满教中也出现了祖先崇拜。
    　萨满文化中的三大崇拜，即自然、图腾、祖先崇拜在满族萨满文化中不仅得到全面、充分的展现，而且还有自己的民族特色和具体内容。
    　自然崇拜的内容。在满族萨满文化中，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长的，甚至包括天空中的日月星辰，都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天神有“阿布卡恩都力”，星神叫“乌西哈恩都力”，还有动物神、树神等等。这些神灵的祭祀及称谓等，在各姓氏的萨满神本中，都有详细记载。如吉林省杨姓记叙的星神竟达五十多位石姓的动物神也达几十位等。
    　满族自然崇拜中的神灵，还有原来作为山神崇拜的长白山。它是满族的发祥地，是圣山，是生命山，又被称为“白山主”。有关它的神话传说不胜枚举。
    　自然崇拜中的植物神灵，最具典型意义的柳枝或柳树、柳叶等。满族称为“佛多妈妈”，即“柳枝祖母”，有关她的神话传说同样众多。
    　前面所叙天神、白山主、佛多妈妈三位神灵，是满族萨满文化的主神，已成为满族的民族神，并演化为祖先崇拜中的祖先神。尤其是“佛多妈妈”，人们在满族图腾崇拜中常将她视为始祖母神。这几位神灵，在《东海窝集传》传说中都有表现，是传说的关键性神灵。
    　在满族萨满文化中，还有一类应属祖先崇拜的内容，满族称为“瞒尼神”。它是一类很有满族民族特色、数量众多，有各种神奇功能，武艺超群盖世的英雄神。各姓神本中，都有对他们的祭祀。如手执铜镜、镇魔驱邪的阿木巴瞒尼；手执钢叉、南征北战的巴图鲁瞒尼；还有满族第一个使用猪皮记事的文化神乌尖西瞒尼等几百位英雄神灵。但在《东海窝集传》中，仅有一位瞒尼神，而且还是汉族人。
    　祖先神灵除了满族原始社会时，对于本部落有贡献的部落长和生产技术中有特殊技能的人，后被部落崇拜为祖先神，如“超哈章京”，即“兵章京”外，还有各姓祖先等。满族还有一种成神渠道，这就是萨满神，各姓神本中也有大量记载，称为“萨满玛法”、“萨满妈妈”。如石姓有九位，杨姓有十几位等。这一类神是萨满去逝后，其灵魂在深山和某处修炼成神的神灵，故称萨满神。在《东海窝集传》中，这类神不突出，表现最突出的是萨满本人的神通广大，如同《尼山萨满》传说中的尼山萨满一样的萨满神，他们是活在世上的萨满“神”。
    　《东海窝集传》中的萨满文化内容，几乎渗透在每个故事情节中，而且，几乎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常流露出萨满的功能和神通。所以，在《东海窝集传》中，作为满族原始思维方式的萨满文化得到了空前的展现。
    笔者仅从萨满神灵和祭祀仪式两方面对传说中的萨满文化进行初步的探讨。

三

    　《东海窝集传》中所表现出的萨满神灵很多，主要有满族的民族神、萨满神、生产技术神、瞒尼神和其他神灵。
    　第一类民族神有佛多妈妈、阿布卡恩都力和白山主等。
    　佛多妈妈：前文已叙，她原是自然崇拜的树神，即柳树,称为“佛多妈妈”，汉译为“柳枝祖母”。在《东海窝集传》中，她是与满族另一位祖先神乌克仲玛法同时出现的。   
    　传说所叙：“阿布卡恩都力造人时，只造出了两个人来，一个是男的叫‘乌克伸玛法’，一个是女的叫‘佛多妈妈’，两人被造好后，繁衍了一些后代”。两位神灵的神职是他们繁衍了满族。同时传说又叙：“满族有些什么困难和遇到灾难的时候，都要求助他们”。两位神灵总是积极设法进行搭救。所以说这二位神又是满族的保护神。他们是《东海窝集传》中的关键性神灵，是满族萨满文化中的主神。  
    　“乌克伸玛法”虽然在许多神话和传说中都有记叙，但主要流传在黑龙江流域和长白山的北边，他是满族萨满文化中重要神灵。   
    　“乌克伸”一词，傅英仁先生常说成“乌伸克”。笔者不知何意，与傅英仁先生讨论后，才认定为是“乌克伸”。事情真凑巧，满族的满语故事人“朱本西”，但在宁安地区却是“朱西本”，与“乌克伸’，相同，后两个音节被弄颠倒了。
    　如此看来，我们至少可以断定，宁安地区的满语与已经规范化了的满语是有区别的。如果认真在宁安地区调查满族语言，可能还会发现宁安地区满语音节颠倒的问题。不过，现在也不会影响我们正确理解与使用“乌克伸”一词。因为此神的神职与词意是相符合的。
    　“乌克伸”一词在《清文总汇》中被解释为“盔甲”之“甲”，此处引伸为男性。对于戎马倥偬的满族来说，以盔甲之“甲”表示男性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仅如此，“乌克伸”一词还有更深刻的含义。有一则神话大意是说乌克伸玛法每年都手提石罐在每片柳叶上滴一滴水，这样就会长出满族子孙。佛多妈妈就会养育并照顾他们，⑤这石罐实为男性生殖器。这些神话传说，都说明佛多妈妈与乌克伸玛法繁衍了满族，与《东海窝集传》中的内容相同。佛多妈妈的神灵性质，笔者在《满族萨满神歌译注》⑥中已有详细论述。她从古代流传至今，神性基本未变，是满族的生育神和子孙的保护神。其神偶为“子孙口袋”、“柳枝”、“子孙绳”等。由此，我们认为“乌克伸玛法”不仅代表男性，而且还有生育职能，是满族男性生殖崇拜神。
    　在原始社会满族先人的观念里，人世间的一切事物、社会生活、政治变革等都是由上天或世间的神灵安排，人们只能照其意行事。传说《东海窝集传》充分表现了这一思想内容。传说里，人类古代社会的变革也是由天神和神们主宰。传说不仅表明“东海窝集部男女争权的一场大战”，是因佛多妈妈和乌克神玛法二位神灵争权斗争而起，同时传说又表明天上也是男性“天神”掌权。传说所叙：“乌克伸玛法嗡声嗡气的说：‘我和阿布卡赫赫为男女谁当家的事争论过。天上也是阿布卡恩都力当家了”’。这段记叙，不仅说明天上也是由原来的阿布卡赫赫，即“天女神”当家变革为男性“天神”当家，同时也为人世间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提供合法的依据。同时，也表明了阿布卡恩都力在主持天界事物的同时，也主宰着人间事务。
    　“阿布卡恩都力”，是满族萨满文化中的“祭天”仪式，也是祭“索莫杆”的内容。索莫杆也叫“神杆”，通过“神杆”的祭祀，呵与高高在上的天神相联系，也是萨满与天神沟通的主要手段。
    　白山主神，原是自然崇拜中的长白山神，随满族历史的发展，后演化为祖先神。其名称很多，因满族姓氏而异，如有的称“白山总兵”，“白山玛法”，还有的称为“超哈章京”、“超哈玛法”、“超和总兵”、即“兵章京”、“兵祖先”等等，有的还将努尔哈赤附会为“超哈总兵”。
    　《东海窝集传》中，除了传说里的神灵在长白山上修行之外，只有一处出现了“白山主”神的名称。这就表明在父系制社会已经确立后，为消灭仍未归顺的部落，为巩固新政权，仍需帮助力量。同时以“莫北新王”为代表的新掌权人，还面临着许多新问题无法解决。在这紧急关头，老萨满和万路妈妈会同白山主神，又叫白山妈妈一同下山，来到“莫北新王”的营地，向他们献计，传说记叙：“正在没招的时候，丹楚的姨母（即老萨满——笔着）、万路妈妈、长白山主，就是白山妈妈都从山上下来了。”此处同“阿布卡恩都力”与“阿布卡赫赫”一样，同时、同情节中出现了两个不同时代的名称，反映了神界的权利更替，即在长白山上，原为白山妈妈，现为“白山主”神，即男性神掌权。这里不仅反映了神界的变化，而且说明满族先人在他们的原始观念中，“天、神、人”是合一的。
    　白山主神，是满族萨满祭祀的主神。其神像、神偶多样，最常见的是祭祀时悬挂在西墙上的，用布或纸绘画而成的神。满族称“家神案子”画像中的白须老者，便是“白山主”神。
    　第二类是萨满神。展现满族原始社会制度和生活性状等内容的《东海窝集传》传说，正是反映萨满教兴盛时期的文化，萨满与整个社会的人际关系相当密切。 
    　此处所谓的萨满神，是前文所指活在世上的萨满神，是活生生的、为族人服务、排忧解难、救人治病的萨满。
  　为什么把活在世上的萨满也称为“神”呢?因为《东海窝集传》中的萨满都是无所不知、无事不行、先知先觉、乘云而来、踏雾而去、不食人间烟火、助人行善、飘然不定的神灵。最突出的是万路妈妈、双石妈妈、呼尔海玛法、骨瘦如柴的老妈妈等等。这些萨满有的云游四海，有的是母系氏族社会中的部落长，有的是在深山老林中修炼的老者。传说记述了她们在建立父系制社会的过程中所做出的贡献。
    　万路妈妈是积极推翻东海窝集母系制，实现父系制社会的代表人物。她是《东海窝集传》中主人公先楚和丹楚的祖母，也传说多次为先楚和丹楚二位阿哥指出实现男人掌权社会伟大目标的女性。传说中的万路妈妈，有时直接出场，有时指使别人问接出场，但不管在什么场合，身为女萨满的万路妈妈，是作为新政权、新社会、新思想的新兴势力的代表出现的。同时，她的每次出现，都是在她两个孙子最困难的时候。如：万路妈妈的第一次出现是在先楚和丹楚的病危中：第四回《万路妈妈救二祖 兄弟大破万岁楼》哥儿俩晕晕沉沉地倒在树下，“觉得有人在揉他们的肚子，又感到有一股凉气涌向内腹”，不多会儿心里清醒了，被救活了。随后又将万路妈妈如何成为大萨满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原来万路妈妈是他们氏族的大萨满，她为了抢救三个部落的瘟疫病人，几天几夜不睡觉，累得不省人事。家里人认为她己死去，就放在石棺中，抬入老林。其实万路妈妈并未死，她是在修炼内功。传说《东海窝集传》论述“修炼内功时，一切的行为都要停止，不能吃也不能喝，也叫过阴”，时问是七天七夜。当万路妈妈醒来后，便成了方园百里、九村十八寨的“神人”。
    　传说中还有万路妈妈出现的专门章回故事，即第十一回《白雪滩头四人被困万路妈妈再指迷津》。传说记叙丹楚为兴大业，推翻东海女王的统治，积蓄力量，突然一阵神奇的大风把他与妻子等四人，刮到了寸草不生的白雪滩上，遇到了巴拉人⑦。他们四人在这里教巴拉人生产技术，使这里的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他们也随之受到重视和尊敬，愉快地生活着。一天，坐船游玩迷了路，露宿野地森林中，“四人靠着大树似睡非睡得时候，觉得有人在捅他们”，一看才知道是万路妈妈。另一次出现是在“莫北新王”丧志，迷恋眼前的幸福生活，忘记推翻东海女王，建立男人掌权社会政权的任务之时。万路妈妈批评丹楚：“我就担心你一享福把什么都忘了，……忘掉了招兵买马，访英雄，集俊杰。”于是，万路妈妈再次为丹楚等人指点迷津，鼓舞他们的斗志，并把他们送回自己部落。另一章回记述：当丹楚等人访英雄行走在夜间，走进荒芜人烟的深山老林，又饥又渴，筋疲力尽之时，突然发现前面有灯光……一看是三间草屋。这又是万路妈妈在此等候他们，使他们转危为安，继续前进。
    　表现万路妈妈萨满神术高超和神通广大的惊险情节，莫过于第二十九回《举大军横扫宇内 定乾坤四海归附》。在这一章回中，表现万路妈妈神态盖世，法述高深莫测，她为征服珲春部落长，归顺于“莫北新王”男人掌权的父系社会，毅然连饮珲春部落长为她准备的三碗烈性毒，但大难不死，使得部落长不得不归顺于她。
    　传说万路妈妈还力劝孙滨后人孙真人出山，帮助“莫北新王”创立大业；又为其招兵买马，让养蛇、驯虎、驯野猪的英雄归服了丹楚；又使神人、仙人们处处为丹楚大开方便之门，共同为推翻母权制，建立父系制社会而战。所以说，《东海窝集传》是主要表现老萨满万路妈妈神通广大的传说，因此她也成为一方神土的萨满祖先神。
    　双石妈妈，又叫“富录妈妈”，她是一位武术超群，手拿男子汉都拿不动的双石锤的女祖，也是能治病的双石寨部落长，同时还是当地著名的女萨满。她虽为女人之身，但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她说：“我到过长城山海关一带，看到人家那里搞的是不错”。所以，丹楚等人的新思想能很快被她接受下来，同意推翻东海女王的统治，并把本部落的人马都归服于丹楚指挥。双石妈妈以对丹楚等人的最大帮助，是在攻打东海老王的战斗中，破了自己设制的关口，使东海女王很快被擒。
    　传说中还有一位老萨满，这便是先楚和丹楚的姨母。她们同样具有萨满高超的神通和武功。这一内容集中表现在第二十九回《先楚三让亲生母 护女权老母丧身》。传说叙述其姨母是“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太太，微风都能吹倒，可精神异常好，走路似燕飞”。她不仅跟几位老萨满在长白山下学习萨满神术，而且还周游关内外的名山大川，学习汉族文化。传说记述她的神术是：先楚的母亲向他姨母连砍三刀，“连个刀印都没有砍上”。又叙述离他们十几步远的一棵树，被他姨母“用手掌一伸一推，‘咔嚓’一声，树倒了。”充分表现了先楚姨母高强的萨满神术。
    　《东海窝集传》所反映的是兴盛时期的萨满教，所以在传说的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了萨满文化的迷人风采。传说中的神人神事举不胜举。如第三回《首次出征卧楞部 万岁楼前险丧生》。莫北新王行走在深山老林中又迷路了，在万分着急之时，忽听用石斧砍树的声音传来：“哥儿俩不用愁，我可指点你们破万岁楼”。于是出现了一位白须老者，送他们宝物，使他们破关取得了胜利。还有，万路妈妈指使即将病亡的呼尔海玛法，给莫北新王吃了神奇的十几个动物形态的饽饽，力量大增，成了力大无穷的大力士。
    　传说中这些出其不意、怪诞不经的神幻法术，都来源于萨满文化的观念。在《东海窝集传》中，这种萨满神术得到了充分展现。
    　第三类是生产技术神。久己信仰萨满教的满族，在他们的原始观念中，人类社会的变革都操纵在神灵们的手中，都被神灵所主宰，同时人类生产技术的发展和创造，也都由神灵主宰。《东海窝集传》充分展示了这一内容。前面所叙的乌克伸玛法，传说不仅表现他是一位代表男性力量的新兴势力，而且还认为他是一位满族远古时代生殖崇拜神灵的代表。同时，传说又展现了他作为是一位技术主宰神的一面。其管辖方式是通过师徒关系来实现的，这也是神道中最常用的方法。
    　乌克伸玛法有九位弟子，名单如下：
      　1、开铺玛法(kaipi mafa)：造船祖师，工匠神。
      　2、色其布玛法(secibu mafa)，(又叫沙鲁玛法，sari sefu),铁木工祖师，工匠神。
     　 3、佛勒玛法(foro mafa)，(又叫委勒玛法：welen mafa);麻布祖师，纺织神。
     　 4、阿尔法玛法(arfa mafa)，(又叫阿尔干玛法，argan mafa);农业神。
     　 5、色勒玛法(sele mafe)，炼铁、制造铁工具的祖师，叫铁神爷。
     　 6、蒙文勒窝陈(menggun wecen)，开矿祖师神。
     　 7、突尔浑瞒尼：孙真玛法，也叫孙真人，军师。
     　 8、先楚贝子，推翻东海窝集的母权制，建立父权制社会车王，即莫北新王。
     　 9、丹楚贝子，先楚的弟弟，即莫北新王。
    　这些技术神灵中的名称都未出现满语的“神灵”一词，即“恩都力”，但在传说中，他们却都是作为神灵崇拜的。因为，在满族萨满文化中，“玛法”、“窝陈”、“瞒尼”、“贝子”都是作为神灵崇拜的。“瞒尼”即是前文已提到的英雄神，他是汉族人，人称孙真人，满语也称“突尔常瞒尼”。对“窝陈”(wecen)，《清文总汇》中解释为“祭祀之祭”，此处应解释为“祭祀之人”，自然也是神灵。“玛法”和“贝子”在满族各姓神本中都有充分表现，如石姓神本中有“贝子随降”⑧，还有关姓、舒穆鲁氏等都有“宴请贝子”和“尼浑贝子”⑨等说法。“玛法”神也是如此。所以，乌克伸玛法的九大弟子都是一方神灵。
    　传说中这些技术神，向丹楚等人传授了各种技术。佛勒玛法传授如何纺织麻布，阿尔法玛法传授磨面，做饽饽、米酒等，色勒玛法传授制做刀和盔甲等等。总之，丹楚从他们那里学会了许多技术和知识。
   　 这几位技术神的排列是傅英仁先生所为。技术神在《东海窝集传》中系统地出现，其意义重大。首先说明满族历史上存在的母系氏族社会后期生产技术落后，影响了社会的发展，所以代表男性势力、父权制社会的各种技术神才会出现。他的出现极大地促进了社会发展，提高了生产力。第二，在技术神中，有铁木工祖师、铁神爷和开矿祖师等。这说明此时的满族不仅有磨制石器，如石刀、石斧、石锤、石锅，还能炼铁，制造刀、盔甲等兵器，说明在父系制社会中，满族经历了金石并用的远古时代。第三，在技术神中出现了唯一的一位瞒尼神，即突尔浑瞒尼，他是汉人。这说明满族在远古时期，就已经与汉族文化发生了往来，并共同开创了我国北方文化。
   　 第四类，瞒尼神，前文己叙。
    　第五类，其他神灵。包括传说中的婿姻神和动物神等。
   　 婚姻神是在传说中先楚、丹楚与东海女王女儿结婚时出现的，传说记叙：“老萨满把香坛摆好了……请的是哪路神呢?是专门解决婿姻大事的神，叫撒林色夫神。”
    　“撒林”一词是满语“撒林毕”(salimbi)的命令式。“撒林毕”在《清文总汇》中，与传说有关的解释是“独自担承，承受家产之承受”，即“独自”和“承受”。其意思指男女婚后“独立承受着完成人类的繁衍，人类发展的大问题。”其命令式“撒林”的意思不变，仍是“承受着”男女结合、繁衍人类的任务。
    　“撒结色夫神”在其他己问世的满族民间文学作品中，从未发现过。传说中婚姻神的出现十分珍贵，它使满族萨满文化内容义得到了进一步充实。  
    　传说中的动物神有蛇神、虎神、鹰神等，但重点说明了虎神的来源。原来在推翻东海女王的战斗中，曾有二十只老虎死于战场。传说记叙，莫北新王执政以后，首先宣布：“死去的那二十只虎，通知各姓氏作为虎神来祭祀它们”。所以，满族萨满教中，才有祭虎神之俗。
    　《东海窝集传》中所表现的神灵，在满族萨满教和各姓神本中，大都有祭祀和记录。它在研究满族神灵渊源、神灵功能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窝集(weji)：满语即密密山林之处。

②傅英仁讲述，宋和平、王松林整理《东海窝集传》，时代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③格格：满语，泛指“姐姐”或“女孩”。

④⑤⑥拙作《满族萨满神歌译注》．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⑦巴拉人，满族的一个支脉。

⑧⑨宋和平、孟慧英《满族萨满文本研究》，台湾中华发展基金管理委员会，五南图书出版社1997年版。

⑩撮洛子：在野外临时搭起住人的帐篷。

来源：《萨满文化解读》（白庚胜、郎樱 主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