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慧英]浅谈萨满心理问题研究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1-21 13:38:02 / 个人分类:萨满

浅谈萨满心理问题研究


 

     目前,国际上关于萨满教前沿性的学术思考是围绕萨满生理和心理问题展开的。这种探讨特别强调萨满个人内在的心理活动在宗教生活中的意义,往往把萨满的主观性的宗教感受和宗教体验视为萨满教之最本质的东西和萨满教真正的秘密所在。

     国际学界关于萨满的定义,主要围绕它的两个方面特点进行概括总结:一是关于这种社会角色的精神方面的特征,二是关于萨满角色的社会作用。1980年版的《不列颠百科全书》中,由匈牙利学者V.迪欧塞吉撰写的萨满教词条里这样写道:萨满是一个心醉神迷的人,被相信能治病,能与超世界交往。《苏联大百科全书》(1957年第2)中也指出:萨满是一种特殊人物,是一些善于使自己进入特殊昏迷状态的专职人员。1978年版的《美国百科全书》则说:萨满教是一种宗教,这种宗教的司祭者在做祭仪时会进入神灵附体状态,被相信受神灵支配,神灵通过他说话、行动。该司祭者称为“萨满”。20世纪著名宗教学者埃利亚德在《大英百科全书》中的“萨满教”条目里写道:萨满是个巫医、术士和送魂者,也就是说他会治病,他主持社团的祭祀活动并护送死者灵魂去另一世界。他之所以能够做成这些事,是凭借他的昏迷术的本领,也就是凭借他能自由离开其肉体的法力。而埃利亚德在他的著作《萨满教》中关于萨满是在意识变化状态(altered states of consciousness)中出游的男人和女人的提法,则促进了学术界把意识变化状态作为萨满意识状态(shaman state of consciousness)的特殊术语。但心理学证明,意识变化状态作为精神的状态,它可由各种生理学上的、心理上的、药理学上的原因所引起。所以,这个概念涵盖了除却正常清醒状态的所有意识状态并不为萨满状态所专有。我们可以上述各种定义中认为:萨满是作为一个被社会认为能直接与超自然界交往、因而有能力为人治病和占卜的人。同时,在他与精灵世界的交往上会对社会有很大用处。

     米·埃利亚德(Mircea Eliade)这位公认的萨满教权威在他的著作《萨满教——古老的昏迷术》(Shamanism-Archaic Techniques of Ecstas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4)里提出:萨满教=昏迷方术。当然,他把这个萨满教定义当作是最保守的那一种。他还进一步提出,“不是每种昏迷都被看作萨满术,萨满的特殊性在于在昏迷中他的灵魂被相信离开肉体并上升到天界或下降到下界”。他的观点招致许多学者的批评。他们认为,单是灵魂旅行因素不足以作为萨满教的核心与本质。何况昏迷术也不只灵魂出游一种。萨满的精灵进入萨满体内的附体现象,也是萨满同其他世界之间沟通的方便易行的方式。因此,埃利亚德仅宥于昏迷术本身的看法也是不全面的。

    萨满的宗教体验,在心理学领域长时间被作为病理状态的症状。对此,有一系列专门化的词汇予以说明:如昏迷trance,附体possession,着迷ecstasy记忆丧失状态fugue state,幻觉、想象vision,梦dream,歇斯底里hysteria,幻觉、幻想hallucinations,僵直性昏厥catalepsy,癫痫症epilepsy,催眠状态hypnosis,梦游病somnambulism等等。它们都是身体—心理的变化症状,是能被研究者客观地观察的心理—生理现象。而在社会学领域,这些症状被视作文化习俗表现形式,与广泛的社会现象有着密切关联,它们可以在文化关系的研究中得到解释。这两个学科的研究表明,萨满的宗教经验乃是心理因素和社会因素相互作用的复杂过程。

     关于萨满的心理问题,百余年来形成了一些具有学科史特点的意见和看法。最初时期的萨满教研究所用的大多是北部和中部西伯利亚的材料。在大量萨满自传和考察资料的基础上,研究者公认,萨满是精神上或心理上有病的人。对萨满精神健康问题的偏见,统治了20世纪大部分的萨满研究。K.M.雷奇科夫在《论西伯利亚民族的宗教观念和萨满教》1中的观点代表了这方面的看法:“萨满”是神经易冲动的人,且带有病态性易受刺激的神经组织,而这种组织是先天的,并因遗传性而得到传播和加强。因此,精神病理学因素在萨满术中起着作用。有的学者或简称之为“北极癔病”。学者们同时认为,萨满术是种精神病理现象,它与癔病、癫痫性或神经性并发症有关。当20世纪在北美和南美、东南亚、澳大利亚和大洋洲发现了萨满教以及在类型和功能上与之相近的宗教现象时,萨满疾病说也被机械地用于相关的研究中去。于是,萨满疾病说获得了更加普遍的运用。

     比较早就提出萨满神志正常、萨满教不是头脑疾病作用产物的是史禄国。他在《通古斯人萨满教原理研究试探》2中指出:“通古斯萨满在心理和生理上是健全的,否则生理疾病不会使他随心所欲地把握自己,而神经病和精神病在关键时刻能够阻碍维持昏迷状态,变整个喀木(萨满)仪式为神经并发病”。这种观点在当今的北美萨满教研究者中得到普遍认同。他们认为萨满在日常生活中,无论按其状态,无论按其行为,都没有因为不可逾越的障碍而脱离其他人群。目前为止,这种观点占了上风。

近些年,萨满的心理实验流行,关于萨满疾病的看法有了重要转变。某些试验结果表明,萨满具有某种特殊的“回应”能力,也就是能够延伸保存在记忆中的形象和表象,能够引起自己对它们的反应。他们似乎总是在旁观自己、检查自己。研究者得出结论说:按现代心理学观点,需要把萨满看作具有高超本领的人。他们同自己丰富感受的交往达到了难以置信的水平,他们还在这个水平上构造出不可捉摸和不可察觉的技巧。

萨满昏迷中的许多行为使研究者不得不去澄清什么是萨满的意识状态。一些研究者提出,萨满的能力在一般人的能力之中也可见到,如在一些使用药物达到昏迷经验的土著民族里。学者们发现,使用幻觉剂能够使意识突然启动,可亲身领会萨满降神的幻觉和感觉。萨满与毒品也成为研究的专题。在毒品一类麻醉药物的刺激下,大脑对一些刺激反映松弛,其中的生物反映、情感状态,以及这些情况同仪式的关系都引起专家的注意。新近的心理研究认为,萨满行为的典型状态存在于正常人的行为之中,如通过歇斯底里或昏迷来释放自我压抑的心理结症,这既是一种文化症状,也是一种心理生物学现象。神经心理学与仪式生物学的观察,推动了对神经昏迷中的萨满现象的各种问题之探讨。这种探讨试图使社会的、文化的、心理的状态变为生物的神经问题。在心理学领域,学者们对民族和文化的问题保持缄默,只强调纯粹心理的东西,只强调萨满个人的东西。近年来,在研究领域,这种简约化的萨满研究很流行。

     与萨满心理研究并举的还有针对萨满医疗的研究。对萨满教的仪式与萨满医疗效果的评断,往往含有医学和心理学的理性思考。西方生命科学向萨满传统医疗领域的扩展,使萨满教和生物医学有了联系,也使萨满技术和西方保健医学发生关联。这种关联在荣格的心理学医疗形式中和学术著作及在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著作中,都有精彩的表述。其中,最引人注意的结论之一就是医疗的象征效用问题。关于萨满心理和萨满医疗的诊断价值,提供了一个理性研究的基础,即用身体的、心理的或医学的研究,来解释萨满教实践的存在原因。这样一来,萨满的行为就变得可以理解,也可以得出理性的解释。

关于“意识变化状态”的萨满心理探讨与萨满训练,在近十几年里,在某些研究者中,已经代替了早期宗教学家的文化理解方式。一些行为科学家不再萦绕于有关灵魂世界本体基础的不可知论的困惑中,而在心理学的心理状态变化论上去开掘有关萨满的认识论基地。

新萨满教又称作城市萨满教,十余年前才在美国兴起。它提倡借鉴古老萨满文化的经验、方法,来改善现代人的生理与心理状态,发展人类自身潜能,改变人类精神面貌。在美国设有该学派的萨满研究中心和萨满研究基金会。这个中心还在美国、加拿大、丹麦、英国、日本、澳洲及欧洲拥有千余名会员,并设有分部。其会刊为“萨满之鼓”。它主要从事萨满实践教学,同时配有专门人员从心理、病理学方面进行学术研究。它还专门资助国际上的萨满文化调查和著名萨满的生活费用。该会的创建人为迈克·哈纳(Michael Harner)博士。新萨满教试图从古老的萨满文化经验中提取出一种成功的精神努力形式。人们通过这种方式可与原初的自然现象发生联系,从而达到与西方当代人所强调的自救、自重观念相结合。

     迈克·哈纳认为,新萨满教兴起的直接原因有三:一是现实与精神领域间的矛盾与困惑。人类进入科学时代以来对第一手经验材料的重视,逐渐超出了对宗教所提供的有关精神领域的说明,人们需要更切实际和更深层次的精神经验,亲身从中得出结论,而不再盲从于宗教教义和宗教权威所提供的东西。萨满教在这一方面能够引导人们得出经验,它是一个方法学而不是宗教。它能为离开信仰时代的人们提供一些有关精神与现实相结合的证明。在这一方面,新萨满教在借鉴古老方法的基础上,使用更为标准和规范的方法,力图使原来几年内才可获得的经验在几十个小时内就可得到;二是人们在保健方面的需求。运用积极健康的精神状态来协助保健和治疗,其效果越来越被世人所注重,这方面的成果也越来越多。现在所采用的某些方法,早在原始部落时代和民间的萨满实践中就有先例。萨满文化作为人类知识的经验体系,对那些当代寻求解决健康问题方法的人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它关于人类心理与身体疾病方面的特殊观念与技巧,对当代医疗保健有相当的益处;三是生态学方面的考虑。目前,世界性的环境危机,迫使人们从各种文化传统中汲取环境保护意识方面的精神财富。萨满教关于自然环境原本就是个家庭的观念和对自然环境的敬畏与交流的精神与方法,有助于当代人认识与爱护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

    基于上述认识,迈克·哈纳从古老的萨满技巧中提炼并规范了萨满培训手段,以期实践者在短期内达到与传统萨满有相同的经历和能力,通过集中培训获得与神灵界接触的经验、索魂治病技术及与死灵打交道的能力等。在哈纳培养的学生中,已经出现了一些有影响的萨满心理医疗医生。他们有些还持有心理学博士学位,并著有萨满医疗专著。

     迈克·哈纳本人也是一位萨满实践者。他的著名著作《萨满之路》(The Way of The Shaman),就是根据他60年代作博士论文时在印第安萨满中获得的经验和后来的教学经验而写成的。他早期的萨满培训始于70年代初,其时他是人类学教授。他被称为第一个将古老的萨满教运用于现代生活并公开教授其方法的人。他所施行的教学、医疗、科研同步进行的方法,在人类学领域也独树一帜。

     面对萨满教传统的如此再续,文化学者的态度是矛盾的。的确,萨满神媒职责与治病技术在新萨满教中的复活,不能不将研究的视野推向新领域。心理学领域关于意识变化状态是出于人类普遍潜能的解释,显然对历史传播和文化遗留学说是种冲击。此类研究不像民族志领域那么强调萨满实践与广阔的社会背景的联系,而是从中发现一些有关身体的、心理的和医学的理性解释。作为传统知识和经验的守门人,文化学者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威   胁。新萨满教促使学术界重新面对萨满的实践和他们的作用。

     我们认为,理解昏迷的神经心理学是有价值的,但它不能等同于宗教的研究,更不能代替它。萨满的宗教经验是直接的心理现象,是属于个人主观世界的东西。所以,在研究他们的经验时不能忽视有利于产生宗教体验的那些心理状态。但是,这些状态并不预先决定萨满个人宗教经验的形成,而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却往往是社会因素自身。

     宗教经验总是在一个特定的文化环境中形成的,社会在确定个人的心理状态和思想方向方面起着规范作用,萨满的宗教经验和他的各种表现也必须合乎社会正统的精神习俗和行为规范。神秘体验对于萨满个人而言是有效的,局外人不能参与他的体验,却可以在他把内心的体验通过社会的普遍有效的形式宣示出来的过程中,参与对这种体验的评价。因此有关萨满宗教体验的各种表达形式都受到文化习俗的制约。当萨满的宗教经验做出特   定的状态时,它必须遵循特定的社会环境所规定和允许的东西。这种文化联系与人们对萨满角色的认同和期望有关。萨满所承担的角色是和人们对角色期望的认知系统相符合的。萨满的宗教体验表演被看作是一个社会行为的模式或者类型,他要根据社会的要求和期望去调整和适应。在萨满文化中并不强调萨满经验的独特性和反传统性,反而传统信仰习俗却在努力地约束萨满的个人行为。因此,即使在宗教经验领域也没有给萨满个人心理表达留 下多么广阔的自由度。

萨满生活于其中的社会环境的熏陶是他的宗教心理经验的前提。萨满教的宗教体验类型是在很长的历史过程中由社会积累而成为文化习俗的,这其中包括许多代人过去的经验。萨满的宗教体验借助了先前的经验模型,是学习来的。在民间,新萨满经常在别人的宗教行为里观察学习。他还通过语言传统的中介,掌握神话传说中提供的与超自然角色发生联系的各种模式。这样,在他们自己的幻觉经历和昏迷状态中,先前的积累成为他们理解角色扮演技术的关键,并倾向于把某些幻觉形象表演得比前人更好。

萨满的宗教体验和萨满的角色扮演技术涉及到人的全部生理心理组织,这种角色扮演可能发生在不同的意识层面。萨满表演的强度所引起的生理心理过程导致的意识变化状态在文化中并非作为不正常的或疾病的行为。这种行为的大多数被看作是正常的,甚至是有价值的宗教行为。人们不仅社会性地接受这种现象,甚至还鼓励萨满特别地去追求。所以,萨满体验确实包含影响心理和生理方面的因素,萨满昏迷中的心理过程通向一个特殊的形式   和内容,这同宗教观念的诱导有关。所以,萨满的宗教经验是个人的生理、心理过程和人们的社会关系相互作用的结果。

     我们知道,在现实生活中,所谓具有萨满人格特性的人必须得到其所在社会的认可,被人们信仰的宗教所承认。否则,不管他的人格再怎么与众不同,他也不会获得社会身份,成为具有特殊作用的社会角色。把萨满心理体验凌驾于社会背景之上并脱离文化环境来解释萨满昏迷术,显然忽视了萨满体验与广阔的社会文化之间的紧密联系。实际上,具体的社会需求和社会心理问题却一直是萨满行为的动力。所以,应该在萨满信仰系统中和萨满行为的社会功能中确定萨满宗教体验的位置。

 

注释:

1.载《俄国地理学会西伯利亚部论丛》第2

2.《历史语言系学术论丛》19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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