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距离——电影《手机》解读

远与近：顾城有一首诗《远与近》：“你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我，我觉得，你看云很近，看我很远。”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猛然清醒在这几行诗里。电影《手机》在某种程度上，也阐释了这一主题。科技的发展，使地球缩小为一个村子。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了，距离更近了。可是，与物理距离的近相对的，是心灵和情感上的疏远与冷漠。影片中，费墨说：“还是农业社会好……现在近，太近了，近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人与人到底是近了还是远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多少才合适呢？

影片开头，严守一骑自行车带表嫂吕桂花去县城给牛三斤打电话，这个过程是艰难的。吕桂花与牛三斤相隔很远，联系不方便，而且说话很少（通过他们女儿后来的表演得知），但他们这朴素的感情很稳固。与此相对的是，严守一与三个女人之间的恩怨纠缠。

严守一第一次电话打通后，那个播音员在广播中喊：“牛三斤，牛三斤，你媳妇吕桂花，让问问你最近回不回家？”广播之后，变成歌声：“牛三斤……”就像人们劳动时喊的号子。可以想象，吕桂花来找丈夫，是非常羞涩的，她自己都不愿对着电话筒说。可是，这个消息却通过广播传遍了矿上。这情节的时代特色非常鲜明。广播是公开的、透明的、光明正大的，那时那地，人是没有隐私的。而手机接通了多少隐秘的东西。影片中，费墨在开会时批评接电话的人：“你们的手机里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手机连着你的嘴，嘴巴连着你的心啊。”“手机都成了手雷。”显得义正言辞。可到后来，他自己也陷进手机的浑水里。正印证了他自己的话。可见，一个人很难抵制环境的影响坚持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简直不可能。

严守一的奶奶，即使家里装了电话，也不打电话，而坚持捎口信。捎口信这种最原始的通信方式，实在是最具人情味的，它见证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真诚。捎口信最重要的是相信带口信的人，带口信的人要保证完成使命。捎口信可谓“空口无凭”，靠的乃是人的良心，良心乃是人与自己同类的“感同身受”的感觉。老太太依然相信口传，宁可“口传有误”，而不愿接受现代文明的产物。电话可谓是客观的、不出差错的。而我们看到的是，两个人直接对话，常常睁着眼睛说瞎话；甚至面对面，撒谎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人丧失了非常宝贵的与人相处的乐趣，却对冰冷无情的物，如手机，却充满了依赖之情。

当严守一十三岁那年，带着表嫂去县城打电话时，他只是一个世事未谙的少年，单纯、快乐、容易满足。三十年后，当他作为一个知名主持人向全国说话时，他的身份是不确定的。在演播室、在三个女人之间，她扮演不同的角色。他的人际网无疑是增大了，电视、手机让他与全国人民联系起来。但他却是孤独的，他已不是完整的自己，而被分裂成各式各样的说话者，应付不同的人。在跟别人越来越近的接触中，他离自己，离本真的自己越来越远。

与严守一距离最近的不是演播室，不是他的家，也不是他身边那些人，而是他的奶奶，是他长大的小村子，在那里，他只是一个人，真实的完整的人。

方便与麻烦：费墨在影片中多次说：“麻烦啊！”手机在给人们带来方便的同时，也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怀疑、误会、隐瞒、欺骗甚至伤害愈来愈容易，愈来愈明显。在讯息瞬息万变的时代，似乎没有什么是稳定的，可依靠的，一切都不确定，转瞬即变。就像手机中的短信、通话记录等可随时删除，不留痕迹，多年的情义会因一个电话、一条短信而断绝。人失去了自由生活在人群中的空间，仿佛无根浮萍，随处飘荡。没有信任、没有真诚，时时猜测、戒备让人的生活变得迷茫而疲惫不堪——这不是最大的麻烦么？

科技发明本无善恶，有善恶之分的只是人类。科学与道德的问题，贯穿人类文明发展史。而所有的发明创造以及道德规范的设置，都是为了人类更好的生存。为了幸福的生活，我们该如何选择？

电影结局是严守一再不用手机了，他退出了繁华热闹的舞台，成了真正清闲之人。可是，吕桂花的女儿，却从一个拙朴的农村女孩变成IT界人物，拿着更加先进的手机。或许，她代表的就是下一代人的发展趋向。

名与实：作者很有意味地给主人公起名“严守一”，他主持的节目叫“有一说一”，可实际上呢？往往是名不副实。有一个情节是：于文娟生了儿子，费墨给他起名“严实”，希望孩子以后长得结实，踏实做人做事。名字显然是愿望，而愿望正代表了一种缺乏。严守一最缺乏的就是一心一意，守一而终。他的随机应变能力是超人的，幽默、风趣，善于应付各种场合与人物，而逢场作戏更添虚幻之感。武月有一次说：“螳螂捕蝉，麻雀在后。”在一个复杂的人际网中，其实每个人都是不自由的，受到来自各方面的牵制，不得不逢场作戏。我们看到，在那种热闹的聚会上，每个人都在表演，全身心投角色，以致自己也忘了是真是假。

严守一有次做节目时说“现在明明是白天，但我要说成晚上，因为我们的节目首播在晚上。”这个细节，也很有意味。他已经习惯用语言来支配他的行动和思维。这时，语言已不是思维的载体和表现，而成为支配思维与行动的力量。

一个有趣的细节是，严守一和费墨接了电话，说出的理由都是：开会。只有一次，他们是真正在开会，却被接连不断的电话打断了。开会成了一个幌子，真正的开会，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米兰·昆德拉说过：小说怀疑世界让我们相信的东西。那些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东西背后却是荒诞、可悲的景象。手机作为现代文明的产物，是小说中的意象、电影中的道具，贯穿始终；也是那些隐秘的、显在的感情的记录，多少真真假假的人事在此演绎。《手机》也见证了这个时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