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去旅行（一）路上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出发的时候，心情非常美丽。

往年这时候，正是秋收大忙的时节，这一年家里没有种玉米，又赶上中秋节，弟弟和妹妹都回来了，家里不太忙碌也不至于冷清。这个假期，不长也不短；天气，不冷也不热。而我，因为吃药的缘故，心情总不见好，就想着出去转转，或许可以去去晦气。

那天中午，陪怡宁去修电脑，到了火车票代售点，就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去看看：能买到票，就去；买不到，正好，不再幻想。不曾想，没过几分钟，就非常轻松地，拿到了一张火车票，10月1日，开往杭州。回到办公室，又很容易在网上买了一张回来的票。无疑地，我就要一个人去旅行了。

心里其实非常地忐忑。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开玩笑：把你丢了怎么办呢？巧英非常热情地跟我讲，怎么预定酒店，怎么问路，又把她在杭州工作的妹妹的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就在前一天晚上，母亲还劝我去退票，或者不退票，直接就不去了。我也这样想过，可是，又很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是最合适的时候了。只有怡宁一直鼓励我：一个人一辈子，一定要有一次一个人的旅行。体验一下才知道的。

车开了，阳光从窗玻璃上照进来，一如那年去上大学，第一次坐火车的情景。我把手贴在车窗上，触摸着跳跃的光线，外面是收割的田野。在路上，心情很好。我拿出本子，写我的心情。阳光就跳跃在笔尖，那笔的影子，很美。带了一本很有趣的书《淘气包埃米尔》，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来，抬眼看外面，是收获的大地。临潼那一带，大片大片的石榴园，枝头的石榴，红的那么耀眼。

旁边坐的男生，也拿出书来看，似乎是很复杂的化学书。后来聊天，才知他是长安大学大四的学生，专业学的是修路、造桥。这次，他回芜湖老家。看我手里的书，他很有兴致地回想起自己上初中时的

老师、学过的课文，一路上看到在修的路和桥，他都要用他们的专业眼光评论一番。我实在也没什么谈兴，况且还是个陌生人，他自己也承认：像我们见个陌生人，聊几句就很熟了……他们还是大学生。

车厢里，各种各样说话的声音，过来过去卖东西的手推车，乘务员来推销牙刷、身份证套、连环套……白天的时光，就随着这些声音和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飞逝着。可是到了晚上，时间就似凝固了一般，艰难地一扯一动。

车到郑州，我下车去透透气，却差点上不来。站台上涌来一波人，他们佝偻着背，驮着山一样鼓鼓的大袋子，他们挤在门口，拥在过道里，散落在车厢的角角落落。我上错了车厢，挤回来时，过道里堆满袋子，那些人坐在袋子上，大声地讲话，他们都是刚忙完地里的农活，出去打工的。旁边的男生说：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要背那么多东西……

夜里的车厢，滋滋响着生的艰辛。

无比困倦的人们，在无比拥挤的车厢里，摆出无比艰难的睡姿。头趴着的仰着的，背靠着座位的，躺在座位下面的，坐在过道的还要时时给过往的手推车让路……我渐渐瞌睡了，坐直了靠着椅背，迷糊过去，猛然惊醒，脖子和脊背都僵硬了；头趴在胳膊上，那脑袋似乎有千万斤重，压得胳膊又痛又麻。迷糊中，看见很多床，就宿舍那样咯吱作响的床也好，就空着的地板也好，我无比地想躺下来，就无比地痛恨自己，没有买卧铺的票。又想起曾经坐三天的硬座，想着总会过去，总会过去，过去——可是，这夜晚，似乎被粘住了，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和困倦……

第二天早上，我在一片喧嚷声中醒来：下吧，这一站你就下车，这里离你要去的徐州已经很远了，你在哪里下都一样，哪里不都是你的家吗……天，终于亮了。过道里挤着的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了。只有一个老头，还坐在地上，背着布袋链搭，他说不清自己要去哪里，说上海，又说是徐州。旁边的那些人都劝他：车上就是没查票，不然你从洛阳上车，买了一站的票，都坐了这么远了，早被赶下去了，这一站车停了，你就下车……这一站，到巢湖。那老头下车后，他们才说：那是个流浪汉，走哪里不一样，又没有亲人……

太阳，从浓密的雾气中浮出来，就像刚刚沐浴过，那样湿润而新鲜。大地笼罩在雾气里，近处的树，远处的房子，起起伏伏，仙境一般。我想起《台阶》里写的那个父亲早上起来踏黄泥，“雾很大，露水很重，父亲浮在雾里……”就是这幅景象吧。

我痴痴地看着，看那雾气渐渐稀薄了，天色渐渐透亮起来，太阳的容颜渐渐清晰而强烈。过芜湖长江大桥，看长江浩浩汤汤，早起的轮渡，鸣笛的航船，看一个城市苏醒的模样。

车厢里的人说着他们在新疆、内蒙、东北等等各处打工的经历。我看着外面，一格一格稻田，熟透的金黄，酝酿的青翠，还有收割过的庄稼茬……小山上青青的竹子，房前屋后的池塘、菜园子，地里干活的人们……刷刷地过去。广播里开始介绍杭州了，车进站了，铁道两旁，夹竹桃花期已过，只剩零星的几朵，在枝头摇晃。

我还记得，那些夹竹桃满树繁花的样子，那么美丽，就像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