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看到花儿,就放慢了脚步--------就停在这里吧。看这真实的存在,竟如童话般让人流连,流连不已。

长痛短痛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9-23 12:36:16 / 个人分类:老实人说

长痛短痛

那天晚上,母亲做好了饭,我蹦跳着进厨房,就在厨房门口,突然,呀——大叫一声,一脚跳到院子里,单脚跳着,另一只脚使劲往外甩,就那样,啊——啊——叫着跳了好几圈,我才喊出来:疼死我了——

 

我被蝎子蛰了。几年前,就被蝎子蛰过一次,那钻心的疼痛一下子又回来了。母亲急忙端来一盆水,想用水冰一下,我坐着不敢动一下,看那水都疼!我知道,蝎子蛰了,毒会蔓延,疼痛会游走,就让父亲拿一根绳子,紧紧地绑在脚腕处。一家人急着找红花油,找清凉油,找蒜——来消毒。当那清凉油滴在脚背上的时候,简直像是点着了一推火,疼得我直喊:麻药!给我打麻药!疼痛,火一般蔓延开来,吱吱响着,整个脚肿了,但是没有血迹,没有伤口,什么都看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我觉出腿都疼了,虽然有绳子扎在脚腕处,疼痛还是沿着血管往上走。我害怕了,父亲就推出摩托车,带我去村里的医院。

 

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夜里的风吹来,脚上的火矮了下去,也不那么疼了。从桥上过时,我看见渠边倒着两辆摩托车。不知怎么,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过,旁边就是一家修理铺,我想可能是那人把修理的摩托车放在那里了。

 

到了医院,医生先把我脚腕的绳子解开了,又喷水清洗,再看被蛰的地方,看了好久,才说:不是蝎子蛰的,没有刺啊。会不会是蛇咬的?蛇!我打了个冷战,浑身冒汗。父亲解释:那不会,这几年,哪儿见蛇了?院里不可能有蛇。不是蛇,不是蝎子,那就是毛毛虫。医生说,就这两年,出现了一种毛毛虫,咬了人,就疼的没办法,也没办法医治,只能等着慢慢就不疼了……我紧紧咬着嘴唇,看着天空,医生往我脚上抹消毒水,每一下就像是扔了一把火,疼!我都要哭了,问医生能不能打麻药,失去知觉。那时候,我好想,好想,甩掉那只脚,可是没办法,只能忍着,火烧火燎的疼痛……

 

回去后,母亲把水、毛巾都放在炕边上,她在一边看着,我躺在炕上,疼得不停翻身,不时呻吟。母亲看不下去,我就硬叫她去隔壁房里睡了。我躺在炕上,那只腿简直没法放,抬起来,感觉血刷刷往下流;放下来,一挨着什么,感觉血管就要破裂了一般;脚背上,就像那层皮下,有一个钢锯,拉来扯去,抽着疼!骨头上也是钻着疼。我转着身子,想找一个合适的姿势,就一直转,转……而且,脑子里,全是电视上那些人受伤后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就是这样疼,鲜血淋淋。我拼命想分散注意力,开了电视,但是看到的全是那些流血的伤口,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扔了书,终于忍不住哭出来……那一晚,我一眼未合。像母亲说的,整一晚在炕上推磨!

 

第二天早上,看到晨光,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母亲笑说:你看电视上,那些人在战场上,胳膊断了,腿断了,肠子出来了,都还在作战,一只毛毛虫就把你咬成这样了……我还是说这要打麻药,但还是忍着。中午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竟不觉地睡着了,只一会儿,又被一阵疼痛抽醒。但是,那疼痛的部分在渐渐缩小,到傍晚时,竟不知不觉消失了。看着那只脚,我都无法想象怎么会那样疼,又怎么会这样消失。

 

就在那天晚上,村里传出一个消息:前一天下午,C家的孩子骑摩托车和Y家的孩子撞了,C家的孩子在医院,还没清醒,好像很严重。原来,那两辆摩托车真的是车祸……C家的孩子成了大家谈论的焦点,消息不断传来:孩子醒了,但是伤的是脊椎神经,医生说最好的结果是,治到能坐轮椅;说医院现在就让准备二十万;说他爸他妈在医院都晕倒了好几次;说Y家应该怎么怎么管;说要是能治得好,全村都出钱,哪怕花多少都要治;说老天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那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关于那个孩子的出生也被大家重提起来:那些年,计划生育抓得紧,他妈先生了好几个女儿,有的就送给人家了,好不容易才生了他;为了这个儿子,那几个女儿都没怎么念书;他今年刚高考完,准备去上大学了……那孩子和弟弟一样大,母亲说,当年,做手术时,他妈就排在她前面……

 

一个月后,我听说,孩子已经回家了。Y家的人逃了。医院尽力了,但是,结果……他还是不能坐起来。医院住不起了,回家了,躺着……母亲说,想去看看,但是没法去,不能去,人的心,怎能忍得下……他是弟弟的同学,但是弟弟也不能去,他妈要是看见了,心里又是……

 

我的心里,满满的悲怆,却是没有办法。我想,如果,能坐轮椅,他或许会成为下一个张海迪或者史铁生;如果,他的手能动,可以打电脑,看看外面……可是,不能。他只有头能动,心脏还好,那个身体大部分不听指挥了,没有知觉,动不了……他的世界就剩下那一间房子,天天照看他的他妈他爸……

 

听说,那个可怜的父亲甚至说:要是出了车祸,他一下子没了,那他们就狠狠地哭一腔,但是这,人不忍心啊,不忍心看他这样遭罪……

 

这是我所记的最惨的事情了。十几年前,铁路穿过村子,火车通了,孩子们发现了一个游戏,就是把钉子放在铁轨上,等火车过去时压扁,我家隔壁的隔壁,那家的孩子,和我一个班的男生,就在一次游戏中失去了生命,那时人们说是被神仙收去做了童子;几年前,村里医生二十四岁的儿子,腊月二十六早上,突然去世,几天后,他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几年前,那一家没满月的孩子生命夭折……跟这些事情比起来,这也是最惨的事情。

 

长痛痛过短痛。对于我们的身体,长痛,短痛,都比感觉不出疼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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