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者的甘苦

刘锡诚

《大地的吻》（新纪元作家文丛之一，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是康新民先生有关民间文学的理论文字和文化随笔的结集，记录了一个民间文学学者多年来田野调查的足迹和对文化理论的思考。我对它的出版表示祝贺！

近年来民间文学理论的著述很少有出版的机会了，田野调查的文字就更难得到出版界的重视。从“五四”以来的八十年间，尽管经过几代学者的大声疾呼和种种努力，民间文学受鄙视的地位似乎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商品大潮和欧风美雨的兴起，再一次使传统的民间文学及学科经受着严峻的考验。在此形势下，康新民的新著的出版，固然使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同时也使我回想起一些往事。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河北省武清县的小学老师张士杰搜集的义和团故事在首都的报刊上发表，为民间文学开了新生面，引起了文学界、史学界的很大反响和重视，从而引发了此后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搜集近代民间革命传说的热潮。以安徽省阜阳、商丘的民间文学工作者为主搜集捻军的传说，江苏、广西等地区的民间文学工作者搜集太平军的传说，杭州民间文学工作者搜集方腊的传说，四川民间文学工作者搜集张献忠的传说，上海民间文学工作者搜集大刀会的传说，河北又扩展到搜集张角的传说，镇江民间文学工作者搜集鸦片战争抗英的传说。作为一种文化潮流，又进而推及到搜集现代革命传说，广东搜集彭湃的传说，陕西搜集大巴山革命传说，吉林搜集抗日联军传说，浙江搜集四明山革命传说。一大宗近现代人民革命传说的搜集发表，在文化界成为一时之盛。康新民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在民间文学的学坛上崭露头角的。他和江苏省民间文学家周正良搜集的《鬼子画圌山》，以及《林则徐“赔款”》、《狐狸大仙闹事》、《血战焦山》等传说，先后在《民间文学》杂志（1961年8月号、11月号）上发表，继而又出书后，发生了良好的影响，他本人也因而作为一个具有科学意识的民间文学工作者而倍受注意。

当年镇江的民间文学工作者一共搜集和拥有了597篇抗英传说传说，镇江市文联在1961年11月号《民间文学》上发表了一篇谈体会的专文。他们在搜集过程中注意贯彻“忠实记录”的科学原则，这不仅是当时整个学术界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而且他们的实践代表了一种正确的学术方向。为了推动这一文化思潮，在义和团传说讨论的基础上，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决定于1963年就近代革命传说的搜集整理问题进行专题调查研究和全国性的讨论。镇江的抗英传说和安徽的捻军传说、吉林的抗联传说的搜集经验，一起被遴选为重点。那时我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作研究工作，又与张帆同志一道负责编辑《民间文学参考资料》。我们遂请这三个地区各自提供一篇总结经验的文字材料。安徽阜阳的经验，是协会派陶建基、吴超和我三人到当地去召集座谈会并在座谈纪要的基础上撰写的；镇江和吉林的经验材料则是请当地有关部门撰写的。康新民、周正良等搜集的《画圌山》9份记录稿和2份整理稿及其他6篇故事，连同以镇江市人民委员会文化处名义写的《镇江人民抗英斗争故事搜集整理总结》一文，就发表在《民间文学参考资料》第七辑（1993年9月）上，而后又成为研讨会上分析研究的一个重点。镇江文化史上的这一段插曲，在康新民的新著中，通过他个人经历和感受这样一个角度，特别是在《田野作业的走向》、《镇江工匠传说采风调查笔记》等篇中，多少被记载和保留下来了一些踪影。当年镇江从事采录的朋友中还有几位，至今也一直留影在我的记忆之中。

民间文学工作好比沙里淘金。无数金沙铸成金块，而淘金者却被时间淘汰得无影无踪。铸康新民就是个淘金者。但从他初涉民坛之日起，却以对田野作业的执着和对科学性的追求受到同行朋友们的尊重。1983年秋天，我从中国作家协会调回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主持协会的工作，工作上和学术上的接触，比过去增多了。他的《肴肉不当菜》和《梁红玉击鼓战金山》先后获得了第一届（1983年9月，北京）和第二届（1989年8月，大连）全国民间文学评选的奖项，表示了评委们对他的搜集成就和学术思想的肯定。他对田野作业和科学性的追求，在80—90年代，在围绕着全国民间文学集成而开展的民间文学普查中，又登上了一个阶梯。由于我工作的变动，虽然没有读到他后来在集成普查中搜集和编印的民间文学作品，但读了他的《采录民间故事琐议》和《科学采录三议》等文章，其中的追求和甘苦是完全能够体味得到的。其实，民间文学搜集和研究是一种坐“冷板凳”的学问，明知遭冷落，却仍然无悔无倦，并终于做出了令人尊敬的成就。

康新民于90年代初，在镇江创立民间文艺资料库，这在中国是一件拓荒性的工作。他凭着理想、责任感和毅力，使这项“难于上青天”的文化事业获得了成功，值得大书特书。我从他的书里感受到了他对资料库的不可割舍的深厚情感。当然，要使这个已经具有了一定规模的民间文艺资料库，能为国内外学者所利用，能为发展民间文学的学科起到应有的作用，以适应目前数字化时代的形势和要求，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此愿意祝他成功。

2000年7月30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