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文人多自谦,戒浮燥,胸怀平常之心,甘为边缘人。粗茶淡饭,布衣裘褐,倒可以冷眼洞察社会,静观人生百态,写出多少能够传世的作品来。——录自随笔《边缘人》(1998)

从民间文学与Potfergeis视角看《搜神记》(俄。李福清)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6-04 15:52:20

民间文学与Potfergeist视角看《搜神记

  [俄]李福清

  干宝《搜神记》是六朝小说集中最有名的,只有一个近乎完全的本子(当然这是明代人从《法苑珠林》及诸类书中辑录补而成的)。现今《搜神记》有许多版本,还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黄涤明注译的《搜神记全译》,即译成白话的《搜神记》。1994年圣彼得堡出版了Menshikov教授的俄文全译本。有许多研究《搜神记》和其它六朝志怪小说的著作(中国大陆、台湾日本研究较多,西方较少),研究的方法也有不同,大部分是针对一部作品的个案研究,但也有综合性的研究。有的学者也谈到志怪小说中的民间故事,如王国良、谭达先,但从民间文学视角来看,这些研究还有缺陷。

  我这里只谈《搜神记》中的故事。众所周知,在民间文学研究中把散文故事分为神话(myth)传说(legend)、与民间故事(marchen,folvolktales),这些体裁有自己的特征。最古老的是神话。《搜神记》中与古代神话有关的记载并不多,在第一卷有神农、赤松子、赤将子轝、宁封子,其中最古老的大约是关于神农的记载。这些记载不是故事性的,没有什么情节,只描写神话人物的神通,如赤松子可以入火而不烧,(一作“入火自烧”,即所谓“火化登仙”),“随风雨上下” ;赤将子轝也“能随风雨上下”;宁封子“积火自烧,而随烟气上下”。

  如果我们查一下有关神农的现存资料,可以发现干宝之前古书只说到他“尝百草之滋味”(《淮南子》修务篇#),“尝味百草,宣药疗疾”(帝王世纪#),都没有说神农用赭鞭鞭草木。这个细节一定有其含义,之所以用赭鞭,大概是此鞭有神力。据《汉书·王莽传》,古代用赭鞭驱邪。《搜神记》后司马贞补《史记》编#《三皇本纪》,也用了这个细节,很可能是参考了《搜神记》,只是干宝这个细节从何而来,是不是抄自某种已佚的古书,我们不得而知。

  干宝有关赤松子的记载则似乎完全从《列仙传》卷上抄来,只相差几个无关紧要的字。如《列仙传》写“往往至昆仑山上”,干宝只删去“往往”与“上”;《列仙传》写“常止西王母石室中”,干宝把“止”改成“入”。关于宁封子的记载也是从《列仙传》上抄来的,只是把第二句“有人达之”的“人”改为“异人”,补了一个字而已。偓佺的记载也是从《列仙传》抄的,只有两个字的差别:《列仙传》“形体生毛长数寸”,《搜神记》作“长七寸”;《列仙传》“时人受服者,皆至二三百岁焉”,《搜神记》作“三百岁”。这些修改很可能不是出自干宝,他用的抄本就是这样。也可能是后来抄、刻《搜神记》的人改的。这样考虑,可以说干宝的有关文字几乎可以说与《列仙传》的相关文字没有多少区别。

  关于彭祖的记载也来自《列仙传》。干宝只是把“殷末”改成了“商末”,删去了“善导引行气”和最后的“后升仙而去”。

  师门的故事也是从《列仙传》上卷抄来的,仅有几个字的差别。《列仙传》作“食桃李葩”,《搜神记》少一“李”字。

  象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如:

  “葛由”条。《列仙传》写葛由“骑木羊”,《搜神记》作“乘木羊”,虽差一字,但意义无别。

  崔文子故事。虽然今本《列仙传》无此故事,但汉王逸《天问》注引《列仙传》中的崔文子故事,与《搜神记》也只差数字,如第一句“崔文子者,泰山人也”,王逸注无“泰山人也”四字。王逸注“文子惊怪,引戈击之”,《搜神记》作“击蜺,中之”,如此而已。

  官先条。《列仙传》“百有余年”,《搜神记》少“有”字;《列仙传》“(得)鱼或放,或留,或卖”,《搜神记》无“或留”二字。实际上从故事逻辑来说,这两个字是多余的,因为下文有“或自食之”。其它还有几个字的差别,但意思全同。

  琴高故事。《列仙传》中琴高对弟子说:“皆洁斋待,于水旁设祠屋”,《搜神记》在“皆”字前补了“明日”二字,还加了三四个字。

  陶安公条。《列仙传》“火一旦散上行”,“一旦”《搜神记》作“一朝”,意义相同,一字之差而已。

  当然,干宝不只用了《列仙传》的材料,也参考了其它著作。如卷十六卢充故事,可能是从《孔氏志怪》来的。徐震锷说:“孔氏也是晋人……可能在干宝以前。”

  卷一弦超故事也可能是从另一本数抄来的。《太平御览》卷卷七百六十一引《列异传》曰:“济北弦起[超],神女来遊,车上有壶榼青白流[琉]璃五具”。这个故事在《太平广记》卷六十一也有,引自《集仙录》。《列异传》是曹丕编的,如果我们把《搜神记》文本与《列异传》比较一下,可以发现,“车上有壶榼青白流[琉]璃五具”,两书相同,也可能是两书的编者抄自同一本书。《集仙录》记述这个故事也与《搜神记》差不多,《搜神记》“夜独宿”,《集仙录》作“夕独宿”,意义相同。也有些地方,《搜神记》多一些话,一般是多几个字,如弦超“觉寤钦想”之后,《搜神记》还有“若存若忘”四字。故事末了《搜神记》提到“张茂先为《神女赋》”,但未引赋中文字,《集仙录》末了有张茂先(张华,232-300年)《神女赋》的序与正文。《集仙录》是什么时期的书无法确定,周次吉以为:或为唐杜光庭(850-933年)编的《墉城集仙录》之简称。但这个推测不一定可靠,因为《太平广记》其它故事也征引了《墉城集仙录》。如果《集仙录》真的是杜光庭编的,他大概也采用了前人著作的材料。无论如何,张华是干宝的前人,这个故事在张华的时代(公元三世纪)就已流行。

  《搜神记》卷十二干将莫邪故事先见于东汉赵晔(生卒年未详)的《吴越春秋》,后来出现在曹丕《列异传》(《广博物志》卷三二引)《吴地志》等书,但记载不完全相同,大概是各书作者各自记述民间流行的故事。

  《搜神记》及其它六朝小说集,中国大陆、台湾、及日本研究的不少。中国学者大部分研究志怪小说集各种版本的差别与一些故事的源流,西方汉学家据笔者所知,研究志怪小说的较少。美国Kenneth.F.Dewosvin1974年关于《搜神记》及志怪小说的博士论文不知出版了没有,俄国则有K.Dolygina

  本文包含几个内容:1、干宝利用了民间故事情节;2、干宝利用了民间文学母题(motif);3、干宝利用了民间故事的功能。(function)

  有的学者已提到过《搜神记》中有民间故事,如王国良在《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研究》(台北,文史出版社,1984年版页134-142)或去年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谭达仙编的《中国二千年民间故事史》都引了《搜神记》中的民间故事,但是,从民间文学理论看,他们引的故事并不是民间故事(德文作mal-chen,英文也用这个词,同时还用folktule,参见st.thotpsonthe types of folktale,helseilik,1964)。中国民间故事也有两种类型索引(W.Eberhard1937年编,1999年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中文版,题为《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丁乃通编《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1978年英文版,中文版1986年由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什么是民间故事,本不必细谈,各种民间文学辞典都有定义,如《中国传说故事大辞典》(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版页17)。但由于中国有些人用民间故事这个概念常常很随便,所以我在我的《从神话到鬼话》(台中晨星出版社1998年页 及2001年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大陆增订本页34-37)专门谈了这个问题,讲了民间故事的9个特点,也谈到民间故事与神话、传说的不同。

  《搜神记》中有的故事利用了民间故事的情节,但这都不是一般的民间故事记录。

  中国及远东其它国家最流行的故事之一是龙女的故事。EberhardN39“海龙王满足愿望”,丁乃通N555“感恩的龙太子”故事内容如下:某人救了龙王的儿子或女儿,龙王要报答他,请他到水晶宫,他听从龙王一个仆人或孩子的建议,向龙王要赠品,于是他得到龙王的女儿或得到许多财物。

  现在我们看看《搜神记》中的故事。龙王这个形象古代中国并没有。有的学者(如Maspero)以为是在佛教影响下形成的。《汉语大辞典》(卷12页1461)最早的只提到《华严经·世主妙严品》中的话。古代只有水神,如河伯(故事76)、清洪君(故事83)。这些故事都没有主人公救水神儿子或女儿的母题。在民间故事里,他#是救命恩人,龙王为了报答他,请他到水府。第83个故事情节不完全同。主人公欧明每次过彭泽湖,都把船上的东西投一点到湖里,说:“做为礼物。”为了报答他的尊敬,水神要请他到水府。但是,正如民间故事里常见的那样,水神属下的一个官告诉他:“清洪君感君前后有礼,必有重遗君者,君勿取,独求如愿耳。”在民间故事中,龙王给人物各种东西,如神戒指、如意珠、神鸟、葫芦、聚宝盆、摇钱树等,但这些东西不是一般的东西,是龙王女儿(如从葫芦出来的,或从荷包#出来的)神妻给人物财宝。在《搜神记》的故事中,主人公按照龙王官的建议求水君给他如愿,后来才知道如愿是清洪君的婢女,因为如愿不是水神的女儿,所以没有说欧明要娶她为妻,但他带如愿回去后,有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变得非常富有。

  在《搜神记》的另一个故事(第76)中,有人与水君女儿结婚的母题,但与民间故事完全不同。主人公(无姓名)睡在湖岸上,醒来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姐。偶然来了一个少年,请主人公上车,送他到河伯信#。这个河伯信大约是河伯办公处,是否在水中都难说,主人公见到的房屋大约是水府。

  在这个故事中,主人公没有救水神的女儿,不知为什么他女儿来到湖岸上,大约是闲游,这与这类型的民间故事相似,故事中龙太子去闲游,被某妖怪抓住,后来获救。

  少年请主人公到河伯那里去也与主人公以前的行为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河伯要把女儿嫁给他,也没有解释。

  在这类民间故事中,主人公带龙女回家之后会过好生活,在《搜神记》第76个故事中不是如此,结婚之后第四天,河伯告诉女婿:“礼既有限,发遣去”,主人公要与新娘分别,大概与其它故事常常强调的人与死人(鬼神)不同,不能长期在一起#。在民间故事中,人有了神奇的妻子就可以过富裕的生活,像在第83个故事那样,有了如愿,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在第76个故事中,神奇的妻子跟丈夫告别之时,送给丈夫神奇的礼物及钱十万,药方三卷,并说“可以施功布德”,可以治病救人,这与龙王赠礼物的故事不同,民间故事中只说主人公发财了,过好生活,从来不说帮助其他人。

  需要提出一个问题:《搜神记》是公元4-5世纪的书,那时这个类型的民间故事是否已经形成?这个问题不易回答。我们知道,神奇民间故事(fairytales)形成于原始社会末期,如果我们看很原始的(archaic)台湾原住民民间文学,可以发现,在台湾原住民神奇民间故事刚刚开始形成。民间文学理论家E.M.Meletinskij说过:与结婚有关的真正原始的最流行的是人与野兽(图腾)女人结婚。真的,在台湾原住民(布农族)中,已有人与天上下凡的女人结婚的故事,这个神奇的妻子给人带来一些东西(从前猎人不知道的小米),说有了小米,男人可以不再狩猎,可以过好生活。在很多民族民间文学中,这类故事里的人与图腾女人结婚就有了幸福,如与鱼女主结婚就可以捞很多鱼等等。在原始民间故事中,财宝都是吃的东西,如在布农族故事中的小米,在不很原始而较发达的社会中,为了过富裕生活就要钱及其它财产。所以在《搜神记》第76故事中,河伯女儿(神奇的妻子)给丈夫钱及金盆等和麝香囊。这些东西,自然都是贵重的,不只是为了维持生存所必须的。她还送了三卷药方,这与中国文化有关系。中国文化形成很早,很早就有了文字,形成了尊重“文”、“书”的意识,所以民间传说故事中仙人往往赠书(如张良得《太公兵法》),这代替了其它民族民间故事中的神奇宝物。

  从比较民间文学看,人与水神女儿结婚的母题形成可能较早。另外一个与神女结婚的故事(与现在民间流行的故事非常接近的《搜神后记》里田螺姑娘的故事)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看来,干宝是在利用民间故事的情节来写自己的作品。

  在《搜神记》中还有其它与民间故事有关的,就是卷三第65个故事,这属于“好的格言”类型。据A-Th分类法,是910、910A类型。”Precepts Bought or Given Prove Correct” “Wise Througt Experience”(在丁乃通索引中文版“买来的或别人提供的警言证明是正确的”这类型的故事好多民族有,但这不是神奇的民间故事,而是Novele,即现实的故事。丁乃通索引中文版这些故事类译成《传奇故事》——“爱情故事”我以为不合适)#《搜神记》故事讲述有人(王旻)请精通占卜之术的费孝先卜卦,费孝先再三告戒王旻不要作三件事,·听从告戒,就没有死。现实的民间故事不是那么古老的#,所以笔者同意王绍楹、黄涤明二位先生的看法,这个故事是后人辑录《搜神记》时从宋炳章文《搜神秘览》误收的,地名(西川)是宋代的#,费孝先也是宋代人(不知为何俄文版《搜神记》说他是干宝同时代的人,见俄文版第534页)。这个故事的异文(variants)在许多笔记小说(见陶宗仪《说郛》)及话本小说中都有,如《龙图公案》就有(参见丁乃通索引页281)。

  《搜神记》卷二十有许多动物报恩的故事(第449-459,463)。汉族动物故事很少,在Eberhard的《故事类型》中只有人类型,不知为什么。民间文学家大多认为狩猎民族动物故事特别多,但如果我们看看台湾原住民(典型的狩猎人),他们的动物故事也很少。虽然汉族动物故事不多,但人与动物的故事较多,特别是动物报恩的故事。

  在Ath索引中,“动物报恩”(Grateful Animaes)有两个号码160与554。160类型在动物故事类,554类型在“一般故事”(Drdinary folk-tales)即神奇故事之类,原因是在554类型主要是感恩的动物把人物从狱中释放。160与554类型故事许多民族都有,但有的民族多,有的民族少。如东斯拉夫民族(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160类型故事每个民族只有一个异文(variant),但554类型类型异文则非常多,主题是感恩的动物帮助人物娶到公主,这是神奇故事的典型情节。如果我们查一查印度民间故事索引会发现160类型故事也不少,但554类型故事更多。查查日本的民间故事索引,160类型故事较少,554类型很多,与欧洲民间故事一样,也是动物帮助人物得到公主。朝鲜族民间文学中感恩动物故事特别多,大部分属于160类型但也有天鹅湖故事,也有动物(鹿)助人的母题。朝鲜族故事有的可以归入Ath554,蒙古族也有动物报恩故事,不少属于554类型。

  中国及其它远东民族这类故事较多,很可能与佛教思想有关。《搜神记》卷二十的故事大部分属于160类型,如451个故事讲述一个孝子救了黑鹤,后来一对仙鹤给他衔来了明珠。第452个故事中主人公救了一只黄雀,后来穿黄衣的童子送给他白玉环。第453个故事讲述有人治好了一条被砍伤的蛇,后来蛇也给他一颗明珠。在第454个故事中,主人公升官大约是因为他买了一只封笼子里的乌龟又把它放生了。第455个故事稍有不同,老妇人没有将动物放生,而是不愿吃遭祸而亡的一条巨鱼的肉,后来来了一位老人,说这是他的儿子,要重重报答这位老妇人。后来的龙女故事的开端常常叙述有人见到小孩钓到一条鱼,买来放生了,后来才知道这条鱼是龙王的儿子,在干宝的时代还没有龙王的形象,但这个老人定是水神,是条龙,是后来龙王的雏形,因为来救老妇人的青衣童子自称是“龙之子”。

  第456个故事是Ath554类型典型的例子,因为报恩的蚂蚁王帮助主人公出狱。第459个故事则是小动物——蝼蛄帮助曾给它饭吃的恩人从牢狱跑出来。第457和458两个故事都属于另一类,可称为义犬故事。很奇怪,义犬故事其它民族很少,在|类型的类型中有201E类型(狗不惜生命,为人效劳),只举一个拉托维亚的例子。查拉托维亚民间故事索引(1977年版),得知这类故事只有两个。印度、日本、蒙古、民间故事索引都没有201E类型故事。

  第457个故事叙述一个人喝醉了酒,身旁的草着火了,他的狗奔到小溪弄湿身子,把身上的水洒在主人周围,救了主人。义犬故事在中国很流行。丁乃通索引201E(义犬舍命救主)引了许多资料,但大部分是笔记小说,几个30-40年代出版的故事集不知可靠与否,是不是真正的口传民间故事的记录。现在出版的较可靠的《中国民间故事集》四卷本没有义犬故事的记录。但是,如果我们查朝鲜族民间故事索引,可以发现,N128故事与《搜神记》的第457故事完全相同,说在jeolla省有义犬冢,编者崔仁鹤教授引了四本书。#当然,是不是这个故事是从《搜神记》来的,由笔记小说传布到民间,就很难回答了。

  《搜神记》第450个故事卢陵妇人助虎产仔的情节在|类型索引也有,是156B,我们这里只提一下拉托维亚的民间故事:一位妇人助蛇产仔,后来蛇给她送来钱。据《拉托维亚民间故事索引》可知,在拉托维亚,这个故事非常流行。索引有50条记录。在日本流行妇人助狐狸产仔的故事,《日本民间故事索引》中有4条记录。在中国这类故事也较流行,甚至至今还在民间口传。Eberhard提到浙江、河南、广东的记录,丁乃通还提到川苗记录的异文及江苏出版(不知在哪一省搜集)的故事集。但是真正与《搜神记》相同的是河南和浙江的记录,只是河南故事代替老虎的是狐狸(与日本同)。浙江故事与《搜神记》全同,这或可证明干宝用的是民间流行的故事。

  《搜神记》卷二十还有几个动物报仇的故事(460-463)。在|中没有记录这一类型的故事,主题是人害了或杀了动物,遭动物报复——死亡、族灭,或因县令杀了老妇人养的一条蛇,县城陷落成湖泊。这些故事大约与佛教思想有关系,但在其它信奉佛教的民族(印度、日本、朝鲜)民间故事索引中又没有这个类型。

  除了民间故事类型以外,在《搜神记》中还可以发现一些与民间故事相同的特点,一些母题,如《搜神记》中人游水府一定要闭上眼睛,这个母题# (闭眼作神奇旅行)许多民族民间文学都有(印度、日本、美国爱斯基摩人等),这跟世界流行的一种观念有关:许多民族相信,两个世界之间有目视(visual )的分隔,经过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如不闭眼睛会害眼睛。人死后也要闭眼睛。大概这个母题与古老的信仰有联系。#

  《搜神记》还有一个细节:在这个世界(如同中国说的阳间)叫另一个世界的人(比如阴间等)要敲击梓树(如卷4第72个故事。梓树是通常种在住宅边的树种,敲击梓树或者有提醒住宅主人留神的含义)。这可能是较特殊的母题,因为在St.thomson的世界母题索引中没有,不知其它民族有没有。要说明的是,# [到另一世界给死亡的亲属送信]及H1252.4差不多相同。索引只提到印度故事,是人到另一个世界送信给死人,而不是另一个世界的君主(如水君)委托人带信到给这一个世界的人物。这个母题在中国口传的民间故事中大概也没有。

  中国汉族民间故事中,颜色非常重要。动物或人物变形,颜色常常不变,这成为识别他(它)的标志。如《搜神记》卷十八第414个故事(细腰#)中穿黄衣者原来是黄金,穿白衣者原来是白银,穿青衣者则是铜钱。卷二十第452个故事中人救黄雀,后来来了黄衣童子,拿出白玉环赠给救黄雀的人。第456个故事中人救了蚁王,后来梦中见到穿黑衣的人。这样的细节在口传故事中很多,如人救了白蛇,后来来了穿白衣的人请他到蛇父那里去(陕西故事)。

  V.Ja.Propp(普罗普)教授的《民间故事形态学》列出的第一个功能#是人物外出,由此生发其它情节。《搜神记》不少故事的开端都叙述人物出外遇到什么,如卷二十第452个故事人物到华阴山看见黄雀,第453个故事隋侯出行见到大蛇等,这都证明这些故事虽然不是民间故事,但在故事结构上与典型的民间故事有相近之处。

  讨论《搜神记》与民间文学的关系,不可不谈一个重要的问题:干宝是忠实记录了民间流行的口传故事,还是利用民间文学的材料改写成他的作品,我以为后者。《搜神记》的故事都有一个特点:像历史记载一样,每一个故事都交代发生的时间、地点,地名就是当时的地名,有的人物就是历史人物这跟民间故事不同。民间故事时间常常不是具体的,只笼统地说“古时候”,“从前”,地点大多是不具体的某一个村庄,如李家村、王家庄等等,人物一般说:“有一个人叫……”。传说又有些不同,常常交代是在什么朝代发生的事情,这与中国人历史观念强有关,就是不识字的人,一般也能知道历史上有过的朝代。《搜神记》不是这样。比如卷十七第406个故事开端就说:“魏黄初中顿丘界有人骑马夜行”,口传的民间传说一般不会有这么具体地交代时间地点。很难确定干宝是忠实记录还是改写民间流行的各种异闻与故事但可以肯定,他不是像今天搜集民间故事这样逐字逐句地记录(他用的不是当时的口语而是文言),所以他大概是改写了他搜集到的各种材料,但有不少故事保留了民间文学的特征。

TAG: Potfergeis 民间文学 视角 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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