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文人多自谦,戒浮燥,胸怀平常之心,甘为边缘人。粗茶淡饭,布衣裘褐,倒可以冷眼洞察社会,静观人生百态,写出多少能够传世的作品来。——录自随笔《边缘人》(1998)

散文随笔:大母神的启示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4-23 09:21:03 / 个人分类:艺文随笔

  大母神的启示

  《曼荼罗丛书》终于出来了。主编李亦洪女士却没有能够看到她苦心经营的这套大书的出版。她为这套书的策划和出版,倾注了全部心血。她把佛教的“曼荼罗”作为心中的一个象征。她追求容格的心理分析,选择了容格的高足、德国学者埃利希·诺伊曼的著作《大母神》来翻译,作为丛书的压轴之作。书很厚,足有三四十万字。她就是在刚刚翻译完这部著作之后,便被癌症夺走了生命的。在她的葬礼上,她的朋友们,中学的同学们,连夜将她的原稿输入计算机,制作成一本厚厚的大书,放置在她的已经没有生命知觉的头颅旁边,让她的灵魂安息。她没有儿女。这部尚未出版的译作,伴陪着她的灵魂永远地走了。

  我认识亦洪,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一天,她的同学、现任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的郎樱带她到我的家里来。她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因为她的当过中文系主任的父亲,一个老知识分子,老干部,好象历史上有什么问题,又加上是走资派,被揪斗、被监管,折磨而死。死得很惨。她受到株连,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只身被发派到黑龙江边上的伊春林区当一所中学的教员。她即将出发到她的任所去。我当即想起很多古诗里写到过这种被发配远行的情景。我就是在这样一种特殊的情形下认识她的,所以一直也不能忘记。在“四人帮”覆灭后,她辗转到了北京郊区,听说与一个农民青年结了婚。但这个畸形的婚姻很快便解体了。她回到了北京。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已是《中国戏剧年鉴》的编辑了。因为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人性的太阳》的文章,受到了公开的批判。对此,她不能认同,不能接受,不能悦服,但又没有权利反批评。于是,她消沉下来,转入了翻译,除了几只猫外,很少与人交往。她写过一本容格的传记,《大母神》的翻译是她的绝笔之作。在她死后,三联书店把她主编的丛书,连同她的这部译作,一起推出,并在北京召开了有文化学者、心理学者、心理医生等学者参加的座谈会,算是对这位并不太知名的女作者的追念,颇富有人情味。

  容格学派的后继者诺伊曼所说的“大母神”,是根据欧洲旧石器时代出土的许多女神雕像的形体造型,而提出的一个原型概念。他认为,在人类的无意识开始分化阶段,在他们的心理意象中,“大母神”是一个占统治地位的意象原型。“大母神”的大肚腹(大子宫),是孕育世界万物的大容器,而大母神是从原始的“大圆”(the Great Round)分离出来的。“大圆”的意象是一个“衔尾环蛇”,即一个首尾相接的大圆圈。我想,与这个西方人的原始意象相对应,就是中国古人所说的“浑沌”、“鸿濛”、“鸡子”的那一团“元气”。(三国徐整《五运历年记》、《太平御览》引《三五历记》)“大圆”也好,“大母神”也好,都是世界万物之所孕育和出生之所。人类学社会学的母权制下的种种崇拜和信仰现象,与这个心理学上的“大母神”原型是相对应的。自然界的和人工制造的一切大容器,都可能被人想象为孕育生命的大“子宫”。

  欧洲出土的女神雕像,是旧石器时代的艺术品,其特点都是鼓腹、凸乳、肥臀、女性阴部三角区。这一切都表现出圆形容器的特征。这类雕像,西起欧洲中部的比利牛斯山,东到贝加尔湖沿岸一带,在一条狭长地带上,多有分布。不同地区的女神雕像,不约而同地都表现为同样的造型、同样的特征和同样的观念。鼓腹、突乳、肥臀、女性三角区,成为世界不同地区孕育生命和生殖力的共同的象征。作为人类最早的艺术品,这些女神雕像,其造型、其构思、其技术,都达到了和体现了不可思议的完美和和谐。

  我国的远古文化中,虽然没有发现那么多旧石器时代的洞穴艺术和女神造像,但母神原型及其意象,却同样存在于不同族群之中。自然界的某个洞穴,往往被无意识地想象为孕育生命的女阴。例如云南剑川石钟寺的“阿秧白”,云南个旧东山上的大石臼,江西龙虎山山岩上的一个洞穴,都被当作大女阴加以崇拜,赋予它孕育生命的女性生殖器的象征意象。我国华北地区和东北地区,自70年代末起,陆续发现了一些属于新石器时代早期、中期的女神雕像,时代较早的如河北滦平后台子的石雕女神像、内蒙古林西县兴隆洼石雕女神像、白音长汗石雕女神像等,都具有鼓腹、突乳、女阴明显等女性的大容器的共同特征,有的还双臂抱于腹部。中晚期的辽宁喀左东山嘴、牛梁河等地出土泥塑女神像,情况亦然。我颇怀疑,我国东北地区到俄罗斯东部的贝加尔湖沿岸一带,也是一个女神雕像的地带,当然这只是一个假想,有待考古发掘来证实。果此,我们就与欧洲的女神雕塑带衔接起来了。

  大圆、大容器、生命等意识,大概可以作为我们深入远古艺术内部,破译和解开许多不解之谜的一把钥匙。对原始人来说,大圆意象,大容器意象,生命和生殖意识,是无所不在的。即使至到了现代人的文明时代,原始人的思想也还有相当多残留在意识和艺术中。这不是离经叛道的怪论,而是思维和艺术发展的真理。

  1998年12月24日

(录自拙著《追寻生命遗韵——我眼中的文化史迹》,武汉出版社200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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