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海文化初探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10-19 20:41:05 / 个人分类:民俗问题
在中国东北民族文化史研究中,东北古代诸民族同中国周边民族的文化联系占有着突出地位。以往,人们多注意北亚诸民族的文化渊源关系,而对于日本海东西海岸古代民族的交往和经济、文化联系,则很少涉猎。根据多年来我们对满族古文化遗产的征集与调查,特别是对满族萨满教文化遗产的挖掘与整理以及俄罗斯滨海地区、中国东北地区的考古资料,我们认为,在东北亚历史上,存在着一个以日本海为中心的古文化形态,因日本海古称鲸海,我们称之为鲸海文化。本文试就鲸海文化特征及日本海东西海岸土著民族的海上交往作一探索,以期引起学术界对此问题的深入研究。
一、鲸海文化内涵界定
日本海,古称鲸海。《元一统志》记载:开元“南镇长白之山,北浸鲸川之海”。元人宋无《赠日本僧》诗中,有“飞锡鲸海静,不皿渡蜃楼空”句,所提“鲸川之海”、“鲸海”即指今日本海。古代冠以鲸字者,意指产于鱼乡之国。如“鲸尺”、“鲸箸”,即日本尺、日本筷子。
鲸海文化指日本海域东西两岸古代土著民族固有的文化形态。其地域南起对马海峡、北至鞑靼海峡,即包括今俄罗斯滨海地区、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和库页岛。应该指出的是,中国古代东北的东部疆域是与日本海相连的,史称东海。亘古以来,满族先世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女真人中,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有一些部族栖息于日本海西海岸,即今俄罗斯滨海地区。这方面的记载不绝史乘:“挹娄,古肃慎之国也。在夫余东北千余里,东滨大海,南与北沃沮接,不知其北所极。”《后汉书》卷85。至清初,“昔时金国所属,尽为我有,沿海一带,自东北以迄西北,至使犬、使鹿、产黑狐、黑貂等国及厄鲁特国,在在臣服”。《清实录·太宗文皇帝实录》卷59。上述记载中的“海”、“大海”即日本海。使鹿、使犬等部皆为女真人的部族。由此可见,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满族先世与东海有着极为密切的生产生活联系。生活在东北的满族众姓中,不少姓氏的祖先便是东海滨的土著居民。满族与东海的隔绝,仅仅是近代才出现的现实状况。我国满族先世滨海而居的一些部族是鲸海文化的主体民族之一,他们创造和保留下来的文化是鲸海文化的主要内容。由于民族的变迁,明清之际,散居于边远地区的女真诸部落,没有加入满族共同体,而形成了现在的鄂伦春、鄂温克、赫哲和居住在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东至海滨(包括库页岛)现,俄罗斯境内的各土著民族埃文基、鄂伦奇、那乃和尼福赫等。其中赫哲(俄罗斯的那乃)、部分鄂伦春(俄罗斯称鄂罗奇)的先人也世居海滨,无疑,他们的物质、精神文化也属于鲸海文化的范畴。
朝鲜半岛和津轻海峡以南的日本诸岛地处鲸海南部,他们的文化带有多元性。由于地缘、政治等原因,使朝鲜和日本有条件和可能不断吸收汉族文化,包括水稻生产、百工技艺、自然科学、语言、宗教以及风俗习惯等。因而,从整体和综合方面来看,朝鲜和日本文化应属于这一文化圈。然而,滨海而居的地理环境必然对朝鲜、日本民族的生产、生活产生深远的影响,并在他们的物质、精神文化方面刻上深深的痕迹。特别是在他们历史文化的早期阶段,这种影响更为巨大。这就决定了朝鲜、日本文化与鲸海文化带其他民族的文化有许多相同、相近之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将朝鲜和日本划入鲸海文化范畴,但他们的文化不是鲸海文化的主体。
鲸海文化最核心、最本质的特征即是海文化。汹涌澎湃、气象万千的日本海,不仅为周边民族提供了丰厚的衣食之源,而且陶冶了他们的情操,磨炼了他们的胆识和意志。日本海影响着这些民族的历史,使这些民族的经济、文化带有浓重、深厚的海文化特色。
1.渔猎经济
渔猎经济是鲸海文化的主要经济形态。迄今为止,在俄罗斯滨海地区、中国东北、日本北海道、库页岛、朝鲜半岛,发现了大量的石器时代、铁器时代的渔猎工具。从朝鲜半岛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的鱼镖、鱼叉、鱼钩、石网坠来看,捕鱼是当时主要的生活手段,主要采用网捕法、叉捕法、钓捕法等各种方法。此外,还辅之以猎捕海兽、捕捞海贝等谋生手段。青铜时代,捕鱼业已成为朝鲜居民的基本产业之一,用网捕鱼已经普及。据推测,这个时期,朝鲜渔人已经能够制造木板船,到海中捕鱼。[1]
日本在弥生时代水稻传入前,在沿海、河川地区主要以捕捞业为主;在森林地带,则形成了狩猎、采集为主的经济。绳纹时代的日本海沿岸、太平洋沿岸和濑户内海地区,捕捞经济相当发达。绳纹人不但深入河、海采集贝类、海藻,而且用多种渔具捕捞各种鱼类。在内海海湾地区,绳纹人或者各自手执鱼叉捕捉,或者十数人集体撒网捕捞。[2]
日本北海道阿伊努人则始终保持着渔猎经济的特色:“虾夷,一名毛人,古北倭也。汉光和中,鲜卑檀石槐闻倭善网捕,东击倭人国,得千余家,徒置秦水上,令捕鱼以助粮食……夷俗善沉没捕鱼,于今赤然矣。”直到19世纪开拓使时代前,整个北海道仍然是阿伊努人从事渔猎生产的广阔天地。阿伊努人主要用麻列克叉、钩、鱼梁、口袋网等工具捕鱼。这种渔猎工具和方法与东海女真人、那乃人的渔猎生产十分相近。
在中国黑龙江省密山县发现的满族先人肃慎新石器时代新开流遗址中,出土的骨器,多与捕鱼生产有关。骨制的鱼标、鱼卡子鱼叉、鱼钩等用来捕鱼,野猪牙制成的小刀用于刮鳞破腹,表明当时的渔猎生产已经有了相当的发展。在此后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滨海而居的满族先世始终保持着渔猎生产的传统,“沿海岛散处,以渔猎为生”。《皇清职贡图》卷3。其中,居住在库页岛的费雅喀人、居住在鄂霍次克海以南、外兴安岭东端入海处的鄂伦春人,捕鱼与猎海兽相结合。海产有海驴、海豹、海猪、海牛、海狗皮等,以此入贡中原王朝。“19世纪中叶在滨海地区尼夫赫人(即费雅喀)那里,发现了用于捕白鲧的转动鱼叉的骨制叉头。考古学家们在库页岛上也发现了类似的叉头。”[3]他们常常使用海豹皮皮条编的网捕捉海豹和海兔。总之,相似的地理环境是鲸海渔猎生产方式和习俗产生的主要原因。由于鲸海各区域在物产、资源及接受的外来文化影响不同,他们的渔猎生产习俗也略有差异。
2.风俗习惯
共同的生产方式和滨海的自然环境,使鲸海区域诸民族在风俗习惯方面形成许多共性。“衣鱼皮、食鱼肉”,鲸海诸民族的饮食、服饰习俗带有鲜明的海文化特色。
人类的物质生产首先是为了满足维持生存的需要,因而渔猎民族的饮食必然主要是他们的捕猎物。时至今日,鱼类和海产品仍然是这些民族的主要菜肴。在长期的生活实践和相互交往中,鲸海诸民族形成了相近的饮食习俗。如吃生鱼,是这些民族的共同习俗。笔者不久前,在三江流域的赫哲渔家,有幸品尝了这道历史悠远的传统菜肴。日本阿伊努人也喜吃生鱼。鱼、肉的储存方法主要是晾晒成鱼干、肉干,或将鱼、肉烘熏,存于特制的贮藏库内。阿伊努人尤其喜欢用鲜鱼和干鱼制作各种冻和汤。日本和朝鲜也盛行喝鱼汤,内放蔬菜、酱,十分可口。
以鱼皮为衣,至今已不多见,但鲸海古代民族正是用他们捕获到的海兽皮和鳇、鲟鱼皮制做四季服装。赫哲人还用兽、鱼皮作为服饰的装饰:“足著鱼兽皮乌拉,自膝至踝,或翦色皮或剪鱼皮为花,下连乌拉如靴”。[4]阿伊努人在明治末叶前,穿用的是兽皮衣、鸟皮衣、鱼皮衣。[5]满族先世东海女真人也能用天鹅羽毛制作精美的服饰。满族萨满史诗《乌布西奔妈妈》对东海女真人的习俗,描写得生动而形象:
鱼骨雕成的银盅,
哈壳粘成的银篓,
装满山珍美味、鱼产佳肴……
居住在太阳升起的东海,
乌木林毕拉是母亲的地方。
以天上的白雪为花赏,
以珍贵的鱼皮为革履,
以精美的鹅羽为绵衾,
以芳香的鱼米(即干鱼籽)为口粮,
天下无敌的乌布逊噶珊,
萨玛百神在庇佑无疆。
为了适应渔猎生产季节迁徙的需要,鲸海古代居民住宅一般有冬、夏之分。多用树皮、草鞑桦树皮苫房,房屋木制居多,形状各异。居于鞑靼海峡一带的鄂伦春人,还用鱼皮做住宅,“以养角鹿捕鱼为生,所居以鱼皮为帐。”[6]阿伊努人的住房也是木架,上用芦苇苫顶
渔猎生产方式也影响到这些民族的其他方面,如赫哲族无文字,“裂革以记事,如古之结绳然”[7]。将动物的皮革,用作记事的工具。他们“不知岁时朔望,问年则数食达莫嘎鱼次数以对”同[8]。利用大马哈鱼回游的规律以计年。
3.文学艺术
以海、鱼等主题为内容的文学作品,在鲸海地区以各种文学形式世代传诵,历久不衰。其中,在形式和内容上,有许多共同的特征。
海神神话是这一区域各氏族共同的主题。在满族东海女真人世代保存的萨满神谕中,记载着东海女神神话:东海女真德里给奥木妈妈,鱼首人身,掌管整个东海海域,她降临时能带来甘雨,百禾孳壮,东海女神所居之地在很远很远的“吉里精海”中,那里是“鱼神世界,有女无男”,鱼神显灵“巨首如山岩,能装满大海的水”。显然,这则古老的神话保留着古朴的原貌。日本和朝鲜也有关于海和海神的神话传说,但往往与王权相关联。[9]无疑,这是阶级、国家产生后的观念在神话中的反映。
阿伊努人的文学艺术则更接近北方满族、赫哲等渔猎民族文化,阿伊努人的民族叙事史诗“柔卡拉”与赫哲族的“伊玛堪”极为相近。满族萨满叙事诗《尼山萨满》、《乌布西奔妈妈》,也是讲唱参半,讲述先人的英雄业绩。在满族地区至今流传着反映往昔渔猎生产活动的渔猎歌。民歌采用“劳动号子”的形式,铿锵有力。流传于珲春一带的满族古老民歌《跑南海》是最有代表性的渔歌。旋律、节奏与日本北海道的《拉网小调》极为相近。此外,满族、赫哲的“口衔琴”与阿伊努人的“口琵琶”在构造、弹奏方法上几乎完全一致。阿伊努人的衣服、陶器、陶俑、刀鞘等均有纹饰,如鱼皮纹、花纹等,这些与满族、赫哲族的纹饰极为相似。
4.宗教信仰
鲸海地区的古代民族都信仰萨满教,是萨满教文化圈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国东北满族、赫哲,俄罗斯的尼夫赫、那乃等女真后裔,直到近世仍有萨满教遗迹。阿伊努人亦始终保持着萨满教的宗教信仰。值得特别提及的是,古代日本和朝鲜也信奉萨满教。日本原始神道“可以说是以大陆和南方系统的稻谷农耕仪礼为核心的各种神灵与北亚和大陆的萨满教系统诸神灵的融合”[10],包括自然神、观念神、人格神、祖先神。日本偶像崇拜突出,尤以女性崇拜著称。朝鲜从原始社会起便产生了萨满教,自然崇拜中尤突出对江河、岩石、树木的崇拜。《檀君神话》则保留着图腾崇拜的遗迹。至日本的三国时代,萨满教与王权相结合,将三国国王作为最高的祖先崇拜,萨满教发展至盛时,但同时也丧失了固有的文化特色。
鲸海地区的萨满教尤突出对海的崇拜和祭奠,成为迥别于其他民族萨满教的显著特征。阿伊努人将海豹神、海神视为主要的神灵,备受尊崇。萨满祭祀活动也带有海洋文化的特色。“在整个仪式过程中,萨满喝碗里的海水,碗里浸有一枝云杉,一些‘奴赫查’和晒干了的海带类叶柄。如在冬天海水冻结时,则以河里的淡水来代替,放上海带类的植物,把水弄得很咸。”[11]在萨满观念中,喝这些盐水的是精灵走卒,萨满在祭祀中连喝数碗海水,便意味着精灵已附体。居住在日本海北端的女真族后裔中,普遍存在着逆戟鲸祟拜。在他们看来,逆戟鲸不仅是海的主宰,而且给人送来鱼和海兽。每当风浪骤起,渔人们便向逆戟鲸祈祷平安。日本至今保留着对水神的祭祀活动。冲绳地区沿海每年5月4日祭献海神,举行竞舟比赛,娱神娱人,成为重要的民俗活动。
对海的崇拜和祭祀当属满族先世之一东海女真人的海祭大典,最为古远而隆重。据已掌握的海祭手抄萨满神谕可见,东海女真各部敬祀的海神达数十位。有主管东海海域的东海女神德里给奥木妈妈;引导渔民海上探海,以免触礁的东海海底女神吉姆吉妈妈;主司渔船平安,预告海上风暴、旋风来临的东海福勒岛九女神;主管收摄海中亡魂的塔希图离妈妈等等。凡遇大事,如祈求渔业丰盈、出海吉顺、征伐平安,都要祭祀众神,育子、丧葬亦要祭神。祭时,由萨满往海中扬撒活牲祭品,如鸡、鸭、豕、鹿及偶像替身、日常器皿、衣物,等等。如遇海难,萨满要用鲸肉、海豹等肉、血敬祭,请神祇将死难者魂魄收摄至吉祥福地,免遭风涛海浪之苦。当新酋长继位和女大萨满长逝时举行的海上祝祭大典更为雄伟、宏阔。[12]
二、东渡日本海的条件
鲸海区域诸民族的海上交通是鲸海文化的重要内容。下面依据我们多年来调查的口碑资料,并以考古和文献资料为佐证,对满族先世与日本的海上往来情况作一初步探讨。
我们认为,早在渤海大规模与日本通航以前,满族先世古代沿海诸部落就有过与日
本列岛的海上交往,开拓了特定的海上通道,日本海则是这种联系与交往的水上桥梁和纽带。1.满族先世较早地开拓了日本海的海域
满族先世是一个“性凶悍”、“好勇力”、“善射猎”的民族,以勇敢强悍著称,而沿海诸部落尤为勇猛、好斗,“便乘船,好寇盗”,邻国患之。[13]这样一个骁勇骠悍的民族,面对气象万千、海产丰饶的大海,当然不甘于栖息岸边,靠在岸边和浅海捕捞为生。事实上,一旦有可能,他们便到远海去攫取衣食之利。考古发现有力地证实了这一推断。在滨海新石器贝丘遗址中,发现了新型的尖状器——捕捞大鱼和海兽的鱼镖,它标志着沿海各地的文化发展有了极大进步,原始渔猎人有了重要的技术发明。奥克拉德尼科夫由此指出:“必须看到,他们不是在风暴过后去拾拣到陆地上的‘海洋礼物’的消极采集者,而是海上的捕捞者,一有需要,就敢于航行到距海岸很远的地方。”“如果不到外海,就不可能从事海上捕捞。”因此,“这些居民远在石器时代就开发了南部的海域”[14]“沿海渔人和猎人驾着用石斧砍成的笨拙木舟,从一个海湾转到另一个海湾,然后进入邻近的岛屿,其中许多可能本来还是无人迹的荒岛”[15]。可见,满族先世早在石器时代就开拓了日本海的海域,开发了这些海的海洋资源。
2.满族先世具备了东渡日本海的能力
在我国古史典籍中,关于满族先世航海的历史记载虽寥若晨星,不过,我们仍可找到一些线索。汉代,挹娄人已能熟练地在沿海和江河中航行穿梭,并乘船对其他邻国进行抄袭,使北沃沮等被迫藏于岩穴中。可见,他们的航海技能和驾驶舟楫的能力,远胜于其他邻族。魏晋时期,满族先世勿吉人的渔业生产获得了空前的提高。“勿吉渔人已不仅在江河湖沼中作业,甚至远涉日本海域进行捕捞”。[16]当时的造船业较为发达,这从5世纪末叶乙力支出使北魏时,曾表示勿吉人准备与百济从水道合力进攻高句丽的情况便可看出。可见,当时的造船业已经很有规模。靺鞨时期,航海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他们甚至驾船远至鄂霍次克海流域,去堪察加半岛与流鬼进行易货贸易。据《通典》卷200载:“流鬼,在北海之北……靺鞨有乘海至其国易货。”可见,靺鞨人的渡海范围已相当广阔。
在口碑文学中,对靺鞨人的海上活动能力,有着更生动形象的描绘:“曼合靺鞨王命用皮筏,跨海沉浮,捷如飞鸟,能钻浪潜水而不沉,岛鬼惊惧,谓之神舟。”引自满族长篇说部《东海沉冤录》。他们多“刳杨为栩”,用杨木制作独木舟。大舟可容5、7人,小舟可坐3、2人。独木舟多为平底,有刳成椭圆形或圆形者,亦为平底。平底小舟能经巨浪,随浪升降,不易翻斜,并可由海洋形成的自然流向将小舟送往海中诸岛屿,浪平风静时,亦可悬大小帆,“捷如海凫”。他们不愧是海的主人;驾驭大海,得心应手。从文献和口碑资料来看,至少在靺鞨时代,满族先人已完全具备了东渡日本海的能力。
3.日本海特殊的海流变幻以及满族先人对这种规律的认识,为东渡日本海提供了可
能
日本海俗称“海盆”,南北狭长,中间宽阔。北来的寒流与南上的热流常在海上形成旋涡,海流变幻奇特。沿海土民常常利用这种变幻的水流,驾一“木瓢威呼”(独木船),顺流而行,“速如流星”,一夜之间即能在海上穿行千里。“有时骑一木马,可抵达海中琼岛数座。”引自满族长篇说部《东海沉冤录》。对于这种奇特的海流规律,沿海土民不可能予以科学的解释,但他们却能够在世代积累海上漂浮经验的基础上,掌握这种规律。他们“观海潮,见水上白沫、蛇游状、蜉蝣小虫翔状、鸥鹭诸鸟鸣状、海风旋貌,云日层蔽貌,水族鱼群虾蟹潮汐时多寡貌,便可窥知何时游海、入海、探海、渡海为宜佳时辰,渔民皆熟知矣。俗称曰观潮、观海,然后再行海祭,出海焉”[17]。至今在珲舂、东宁一带的民间传说中,保留了许多渡海神话,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故事有“扯鹿尾过海”,“鱼皮船的故事”。这些传说故事主要叙述当地沿海土民,善观潮汐、看鱼汛、辨风向、识水纹、测水温,然后便可决定能否扬帆远航。如预测准确,常常一叶扁舟便可安然渡海;如果稍有偏差,常常舟倾人亡。东北沿海土著居民前赴后继,世代探索,利用自然生态变化、生物动息等常识来判断浪潮变化规律,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为他们渡海提供了保障。
4.从民间口碑资料可以窥见满族先世东渡日本海的某些影迹
需要说明的是,古代的日本列岛长期处于分立状态。汉代,日本列岛上依山岛为国邑的部落国家多达百余。日本列岛由数百个小岛组成,其中许多岛屿居住着日本土民,满族口碑中称他们为“海鬼”、“岛鬼”、“岛民”、“倭”、“海夷”等等。满族先世入海后,主要是与这些人进行交往,其中包括征战、夺取岛上物产等。
满族先世最初发现日本列岛的一些岛屿,大概是由于某种偶然的原因。渔民在海上捕鱼,突然风涛骤起,舟筏被风卷走,吹向离西海岸十分遥远的野岛。在东海故事中,有一则关于野民的故事,讲述了一个渔民在海上捕鱼,被风浪卷走,船不见影,人不见尸。家人以为一定葬身海底,并为他祈祷,魂归东海。谁知,十数年后,这位渔民却携妻带子回归故里。原来船被吹上海东一岛,他在那里定居下来,并与“海鬼”的女儿成婚育子。《三国志·魏书·东夷传》中记载了一则弥足珍贵的史料,与民间口碑恰相吻合,足以证实口碑传说的可靠性。汉武帝时,攻伐高句丽,“句丽王宫奔沃沮,遂进师击之”。汉将王颀至北沃沮东界,问一耆老:“海东复有人不?”“耆老言国人尝乘船捕鱼,遭风见吹数十日,东得一岛,上有人,言语不相晓,其俗常以7月取童女沉海。又言有一国也在海中,纯女无男。”这则珍贵的资料得以记录下来,实在是得利于武帝伐高句丽,其国王逃遁至其属国——北沃沮,汉将追伐之,进入沃沮境内这一极为偶然的原因。北沃沮虽非满族先世,但与挹娄为邻,经常受挹娄寇抄,藏于山中。这则史料的价值在于,它证实了后世传说的可靠性;同时也说明因风向骤变,风浪突起,一些渔船被吹上日本列岛,这种情况不是偶然发生,可能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
为采集海物、药材、征战岛屿和由于宗教原因东渡日本海的探海活动,在口碑中也多有传讲。据满族长篇说部《东海沉冤录》讲,靺鞨先人常至海岛采集海产,他们“用皮筏跨海沉浮”。“曼合诸真(靺鞨众民)能穿鳞衣,脚登鹅趾,行水下5日而不死。岛鬼常在水边嘻闹,为海中突然钻出的似人似兽似鱼的曼合诸真们所禽,众岛摄服。”又如满族民间手抄资料《萨玛歌汇·东海舆地》载:“……德力给安巴奥姆(东大海)昔年争杀最频,倭岛海拚尤凶,常有鱼生红水之谣,倭人常犯,土民亦常伐岛鬼海夷。”在满族著名史诗《乌布西奔妈妈》中,也记述了东海女真人与周边的关系:
英明罕是乌木西奔萨玛,
平定了都姆肯兄妹霸主,
扫平了安查干古寨水盗,
收降了内海巴特恩图女魔,
荡平了外海三百石岛敌窟。
这里的外海、石岛,当指日本海的岛屿。
此外,在《东海沉冤录》中保留下来的《珲春至东海古岛图示》,明确标示了诸岛位置、名称、各岛之间的距离。《东海沉冤录》形成于明初叶,但海图的完成绝非一代之功。尽管海图标示的岛屿只占日本列岛的极小部分,而且,确切与否,很难考证。但它却足以说明,满族先世东渡日本海的活动由来甚久。
根据上述资料和论证,我们认为,随着满族先世航海技术和手段的进步,航海经验的积累,对日本海规律的不断摸索和掌握,他们的航海范围也不断扩大。从目前的资料看,至少在渤海建国前,靺鞨人与日本列岛的岛民已有了较广泛的交往。渤海时期的海上往来,实际上是在民间探海的基础上实现的。渤海船队的梢工皆来自民间。渤海以后各代,沿海土民也从未间断过这种探海活动,只不过渤海时期由官方组织,规模庞大,民间的海上活动则是自发形成的,人数较少。当然,两者的目的、结果及对后世的影响也不相同,前者由于属于政府之间的政治、经济往来,促进了东北地区与日本的政治、经济交流。其航海经历,被载入史乘,视为壮举,历代传为佳话。而后者则只能在局部地区,在民间生产、生活习俗方面产生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当然,这一切都不见史传,除在本部后裔中口头传讲外,鲜为世人所知。
关于满族先世航行日本列岛的海上通道,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东海沉冤录》、《两世罕王传》可知,靺鞨时期,特别是后来的女真时期,海上通道主要有两条,一条是北上库页岛,甚至远至堪察加半岛;一条即是东渡日本海,渔民多从海参崴或今俄罗斯滨海地区入海,“驾着凿成的独木威呼,顺海流,逐着浪波”北上,到达野猎河,这里距北海道较近,顺着海流,可顺利漂浮到北海道。当然,民间的海上漂浮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所航行的道路也不尽相同。
渤海到日本的通道,史称“日本道”,最近的一条线是从上京龙泉府出发,沿乌莲河南行,翻山入嘎呀河谷地,经汪清、图们,进入珲春,到南波谢特湾的毛口崴(即今俄罗斯南滨海地区的克拉斯基诺古城),在此乘船,向东南横渡日本海,到日本本州的越前、能登、加贺(今福井、石川)。[18]与民间的海道相比,渤海的通道偏南,民间的海路偏北。这是由于双方东渡日本海的性质、目的不同所致。渤海与日本是官方通使,以“永敦邻好”为宗旨,必然要在日本政治、经济中心的南部活动。民间航海则主要由于采集海物、采药和宗教因素,自然取近路东渡日本海。这两种航海活动共同谱写了中日关系史的壮丽篇章。
三、东渡日本海的历史原由
满族先世东渡日本海远在渤海之先,其动因和盛况,由于缺乏史料记载,我们只能根据东海女真人的后裔库雅喇氏、那木都鲁氏、孟哲勒氏、蒙温爪尔佳氏、尼玛察氏、曷舍列氏、伊尔根觉罗氏、舒木氏保留下来的海祭神话、谱谍、残存的海祭神谕和在吉林省珲春、黑龙江省东宁流传至今的古歌谣、民间传说,特别是依据满族长篇历史说部《东海沉冤录》、《两世罕王传》等口碑资料,管窥到几条蛛丝马迹的历史缘由。
1.满族及其先世自古崇信原始宗教萨满教
满族先世沿海诸部落世居日本海西岸,在他们的目视中,喷薄欲出的红日是从海中冉冉升起,给人们带来七色阳光,这使先民们感到极为神秘,从而产生了对太阳、东方和大海的崇拜。在满族先世东海女真人特有的海祭典礼中,就有驾方舟入海,祈请红日,参拜太阳的祭祀。舟筏在海上不分昼夜,几经月升月落,走的越远越吉祥。满族先世对东海的崇拜,还源自东海是他们生命的摇篮,世代畔海而居,对大海有着无限炽热的情感,寄予着深切的生存渴望,将大海视为母亲的海,妈妈的海。据《萨玛歌汇·东海舆地》载:“东海,系学称,满人故名‘安班奥莫莫’(大湖)、‘阿夫开母克’(天水)‘妈妈奥姆’(娘娘海)、‘舜衣木克’(太阳的水)、‘图门巴扬鄂母革’(万魂之水)……等称谓。”从这些称谓可以看出,他们对赖以生存的东海充满了深沉的感情。在东宁地区流传的一首古歌,更形象、生动地表达了满族先世对大海的崇拜之情:
嘿,嘿哝,嘿哝哝
跪向托里一样光闪闪的海啊,
跪向蚌片一样光亮亮的海啊,
跪向月亮一样白光光的海啊,
给神母海妈妈漂去3只肥胖的鹿,
给神母水妈妈送去3只长牙的野猪,
安吉岛上的阿哥、阿玛们呀,
朝着金色的夜路撒下牛鱼网吧……。[19]
在远古时代,人们只能藉助想象和虔诚的祈神祭礼,来表达这种情感和希望。
往昔,在东海女真人的海祭盛典中,尤以老萨满、氏族长逝世而举行的祭礼最为盛大。东海女真人认为,生命是由东海女神赐予的,魂魄也应归大海。因而,当老萨满长逝后,经过一番虔诚的祭奠,便将萨满尸体安放在长筏上,长筏由用各种动物皮制成的浮具浮载,有8个小萨满守护尸床,旁边备置各种食品和泉水。当繁星满天之时,族人便将拴在长筏上的筋绳砍开,使飘摇的长筏一泻数里冲入海心。尸筏在海上任意飘流,小萨满们饥食鱼干,渴饮泉水,直到庞大浮具内的气体外泻,萨满尸体沉入海底,小萨满们方可凭借一些浮载物返回部落。
在这种海葬仪式和祭拜太阳的典礼中,舟筏在海上随意飘流,有时借助海流,或被风卷走,远离西海岸,从而不断发现一些新的岛屿。《东海沉冤录》载:鞑靼部落以人殉的方式祭奠海神,表示对海神最为恭敬、虔诚:“鞑靼部落族众,迎着朝霞,将用9座木筏、9个皮瓢、9个木瓢(用巨木刳成的簸形小舟)浮载的9个本部落9个姑娘送入大海,献给海神。这27个小浮器,随着如山如谷的白浪上下飘摇。十数个月圆月缺过去了,部落的人以为9个姑娘已经进入海神的怀抱。谁知她们却突然乘舟而回,还带回一个全身赤裸的海鬼。众人惊慌,穆昆(族长)向海神祈祷。原来他们在海上发现了一个神岛,岛上有裸人无数,留住了9个姑娘,并送她们返回部落,从此海中又有了一个噶珊(屯寨)。这种在宗教观念的驱使下进行的寻找太阳出升地的航行及海祭海殉的盛典,正是他们东渡日本海的原始思想动机。此外,满族先世素有海灵观念,认为凡海中之物均比陆地同类物质有灵、有神。这种观念至今在满族中残留着。满族先民们常到日本海诸岛,采集各种动、植物、石砾等带回岸上,作为祈神祭品和护身灵物。
2.满族先世沿海诸部世代以渔猎为生
东海丰富的海产,为他们提供了可靠的生活保障。海产是人们重要的衣食之源。鱼骨架屋,鱼肉为食,鱼皮做衣,鱼膘制胶,并运往内地入贡中原王朝。然而,人们尤其向往到远海捕猎大青鳞鱼等大海鱼和海兽;到海岛中采集海参、海藻;猎取野兽,取下动物皮张,以做冬季御寒的皮衣。在东海渔歌中,有不少关于收割海藻、采集海参的歌谣,反映了满族先民世世代代对东海地域的开拓和创业。如流传于珲春一带的《我阿玛回来了》,就很有特色:
海参崴,
大海滨,
阿玛前去叉海参。
海参黑,
海参大,
我的阿玛不害怕。
大海浪,
像座墙,
阿玛骑着下南洋。[20]
这里的“南洋”是指海参崴南部,恰是日本海。东海先民世代涉海远航,还在于开辟生命之源,攫取衣食之利和表现尚勇精神。
3.日本列岛和海中一些岛屿盛产草药,是满族先世渔猎工具弩矢和箭头施毒的原料,又是他们治病除疾的良药和向外出售的珍贵药材
据《两世罕王传》传讲:“东海众岛中盛产众药,传比内陆药性浓烈奏效,岛中多栖蛇怪,土民冒死而觅之,除自用于族亲外,更市于南明。”《两世罕王传》记载了诸种草药及其药性、生长规律、采集办法。其中称“还魂草”的草药,“专生于岛中海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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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 删除 长白恒端 / 2009-10-27 12:3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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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长白恒端于2009-10-26 13:20:57发表
好像是系统设置对发布字数有要求,超过的都“没有尾巴”。这个博客中还有一个关于萨满田野考察的论文也是.
哦,看来还真的学习学习。去看看 :)